三百七十八块五毛。
硬币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纸币卷边的毛糙感摩挲着指腹。这个数字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吝啬地洒在地板上那堆卑微的“财富”上,每一枚硬币,每一张纸币,都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天真和绝望。
这点钱,能做什么?
连买一张逃离这座城市的单程火车票都远远不够。更别说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活下去。
胃里空得只剩下冰冷的绞痛和翻涌的酸气。强烈的饥饿感和更强烈的自我厌弃感交织在一起,啃噬着残存的理智。冰冷的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四肢百骸,汲取着最后一点热量。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格格作响。
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更加清晰。多待一秒,那面贴满“吾爱阿沅”的照片墙,苏沅甜腻的笑声,顾淮冰冷的“脏了”,管家“不太整洁”的评价……这些声音和画面就会像附骨之疽,一寸寸侵蚀掉我刚刚被那枚草莓发卡唤醒的、一点微弱的自我意识。
必须走。现在。立刻。哪怕只有三百七十八块五毛。
我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带来一阵更剧烈的颤抖。顾不上换衣服,也顾不上擦干头发。我冲到那个廉价的塑料储物盒前,粗暴地将散落在地板上的硬币和纸币一把扫进去,胡乱盖上盖子。指尖触碰到那本旧书和那张画着举草莓火柴人的便签纸,动作顿了一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让我将它们也塞进了盒子里。
然后,我扯下身上那件湿透、冰冷、沾着污渍的廉价围裙——这件被管家宣判“不能用了”、“会处理掉”的东西——像甩掉一条冰冷的毒蛇,狠狠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再没有什么需要扮演的顾太太了。
只有林晚。一个身无分文、狼狈不堪、被剥掉了所有伪装的林晚。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装满卑微希望和过去的塑料盒子,赤着脚,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客房的门。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渐亮的晨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主卧的门依旧紧闭,里面悄无声息,仿佛里面的人从未存在过,又或者,我从未存在过。
每一步都踩在冰上,冰冷从脚底直窜头顶。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身体的颤抖,蹑手蹑脚地穿过空旷死寂的客厅,走向玄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仿佛能惊醒整栋沉睡的豪宅。
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刺入掌心。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下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黎明前,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我耳边。
门,开了。
一股深秋凌晨特有的、冰冷刺骨、带着湿漉漉露水气息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呛得我肺叶生疼。但这股冰冷的、自由的空气,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肺腑间那股令人窒息的、属于顾淮和苏沅的混合气息。
我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把细小的冰刀,瞬间割在裸露的皮肤上。赤脚踩在门外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台阶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激得我浑身一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但我没有回头。一步,两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下台阶,踏上同样冰冷的水泥车道。
豪宅巨大的铁艺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句号,彻底隔绝了那个名为“家”的华丽牢笼。
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冰冷的空气中晕染开朦胧的光圈。高大冰冷的建筑物沉默地矗立在道路两旁,像巨大的墓碑。整个世界仿佛还在沉睡,只有我一个孤魂野鬼,抱着一个可笑的塑料盒子,赤着脚,穿着湿透冰冷的单薄衣服,在空旷冰冷的街道上游荡。
去哪里?
这个问题像鬼魅一样缠绕上来,比身体的寒冷更让人绝望。三百七十八块五毛,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能去哪里?天桥底下?二十四小时快餐店?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天一亮,我这副赤脚、湿发、抱着廉价塑料盒的狼狈模样,都会引来无数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冰冷的空气灌进空空的胃袋,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喉咙里那股酸腐的铁锈味再次涌了上来。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往前冲,只想找一个稍微隐蔽一点的角落,远离这冰冷空旷的大街。转过一个街角,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腐烂的菜叶、馊掉的泔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败气息。
是一个小区后门的垃圾集中点。
几个巨大的、污秽不堪的绿色塑料垃圾桶歪歪扭扭地堆在那里,桶身沾满了不明的污渍,桶盖有的敞开,有的半掩,露出里面五颜六色、堆积如山的垃圾。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但此刻,这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却成了我眼中唯一的避难所。至少,这里足够隐蔽,足够肮脏,能暂时藏匿我的狼狈。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背靠着冰冷粗糙、沾满污迹的墙壁滑坐下去。冰冷的墙面透过湿透的衣服,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塑料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像一个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胃里的绞痛再也无法忍受。冰冷的饥饿感和翻腾的恶心感交织在一起,猛地冲上喉咙。
“呕——!”
我猛地弯下腰,对着垃圾桶旁边肮脏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和胃酸疯狂地涌出,烧灼着食道,呛得我涕泪横流,撕心裂肺的咳嗽撕扯着整个胸腔。每一次呕吐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全身的痉挛。
就在这狼狈不堪、痛苦到极致的时刻,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佝偻着背,推着一辆同样破旧的小推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垃圾点旁边。她似乎对这里的恶臭习以为常,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几个敞开的垃圾桶,手里拿着一根前端绑着铁钩的木棍,熟练地伸进桶里翻找着塑料瓶和硬纸板。
我的剧烈呕吐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下翻找的动作,浑浊的眼睛看向蜷缩在墙角、狼狈呕吐的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同情,也没有嫌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被丢弃在垃圾堆旁边的、无用的废弃物。她看了几秒,大概是判断出我身上没有任何可回收利用的价值,便又漠然地转过头,继续用她的铁钩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里翻找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她的漠然,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处境——一个被丢弃在垃圾堆旁的、毫无价值的、等待腐烂的废弃物。和那些烂菜叶、破塑料袋没有任何区别。
胃里最后一点酸水也吐尽了。喉咙火辣辣地疼。我瘫软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冷肮脏的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混着泪水,从额头滑落。视线一片模糊。
就在这模糊的视线里,就在离我呕吐物不远的地方,垃圾桶旁边散落的一些废弃纸张中,一张被揉皱、沾着油污的A4打印纸,被晨风吹得微微掀起一角。
纸上印着醒目的、加粗的黑体字标题,即使隔着污渍和距离,也清晰地撞入我模糊的视线:
**「急招!包吃包住!服务员/后厨帮工!日结!」**
下面是一行小字地址和一个手机号码。
地址……好像离这里并不远,隔着两条街的一个老旧商业区。
包吃包住!
日结!
这四个字,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猛地烫了一下我冰冷绝望的心。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狂喜和……更深的、不切实际的惶恐。包吃包住?日结?是真的吗?不会是骗人的吧?就凭我现在这副赤着脚、湿透狼狈、刚从垃圾堆旁吐完的样子?
巨大的希望和巨大的怀疑猛烈地撕扯着我。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清甜香气,极其不合时宜地、顽固地钻进了我的鼻腔。
是苏沅身上的那种香水味!
残留在我湿透的头发上,或者衣服的纤维里?在这充斥着垃圾恶臭的角落里,这股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昂贵精致的香气,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讽刺、如此……令人作呕!它像一个恶毒的幽灵,提醒着我刚刚逃离的身份——那个“替身”,那个“不太整洁”,那个被嫌“脏了”的赝品!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比刚才呕吐时还要猛烈。喉咙被一股冰冷的绝望和强烈的自我厌弃死死扼住。
不!
不是“替身”!
不是“赝品”!
我是林晚!
这个念头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嘶吼,带着血腥气和不顾一切的蛮横,猛地从胸腔深处炸开!我像被这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猛地从冰冷肮脏的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粗糙、沾着不明污物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和疼痛从脚底传来,却奇异地让我更加清醒。
我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张被揉皱、沾着油污的A4纸!
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好几次才抓住了那张纸的边缘。劣质的纸张被揉搓得很软,沾着黏腻的油污,散发着垃圾的酸腐气。但我死死地攥着它,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深深抠进纸张里。
包吃包住!
日结!
地址:清河路27号,“老地方”家常菜馆。
手机号码:138xxxxxxxx。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底。
我抬起头,望向清河路的方向。天光已经大亮,冰冷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街道,也照亮了垃圾堆旁我狼狈不堪的身影。赤着脚,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单薄的衣服紧贴着冰冷发抖的身体,怀里抱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盒子,手里死死攥着一张从垃圾堆旁捡来的、沾满油污的招聘启事。
脚底传来阵阵刺痛,是刚才奔跑时被粗糙地面划破的伤口在渗血。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身上。
但心底深处,那枚小小的、褪色的草莓发卡,似乎正隔着廉价的塑料盒壁,传递出一丝微弱却异常固执的温度。
我低下头,看着那张脏污的纸,又抬起头,看向那个充满未知的方向。
赤着脚,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抱着我仅有的、微薄的“财富”,迈开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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