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弦外之音

"把手机收起来，专心做题。"

虞修远用铅笔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睛没从自己的模拟卷上抬起。图书馆的日光灯在下午四点显得格外惨白，照在祁寒那本几乎空白的数学作业本上。

祁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手指依然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等会儿，这首歌马上就写完了。"

"你已经'等会儿'了三次。"虞修远终于抬起头，发现祁寒的课本边缘又写满了潦草的歌词，"李老师说如果你下周测验再不及格，就要请家长了。"

祁寒的手指突然停住，眼神暗了下来："不可能。"

"那就把这道题做完。"虞修远推过去一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工整的解题步骤，"按照这个方法——"

"太无聊了。"祁寒把手机扔到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引得附近几个学生侧目而视，"这些公式除了考试还有什么用？"

虞修远深吸一口气，这是他本周第三次辅导祁寒，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套路——拖延、转移话题、最后干脆放弃。但今天他决定换个方法。

"这样，"虞修远合上习题册，"你认真做完这三道题，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祁寒的眉毛挑了起来："优等生也有秘密？"

"做不做？"

"成交。"祁寒抓起铅笔，扫了一眼题目，"不过得换一个——我做完这三道题，你跟我去个地方。"

虞修远犹豫了："什么地方？"

"放心，不出校门。"祁寒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不敢？"

二十分钟后，祁寒把完成的题目推给虞修远。正确率意外地高，只是步骤跳得厉害，像是大脑运转太快懒得写过程。

"可以了吧？"祁寒已经开始收拾书包，"跟我来。"

他们穿过操场，来到校园最西侧的一棵老槐树下。祁寒蹲下来，拨开茂密的灌木丛，露出一个小小的纸箱。

"这是——"

"嘘。"祁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掀开纸箱盖子。

三只毛茸茸的小奶猫蜷缩在一起，听到动静后警觉地抬起头，发出细弱的"喵喵"声。

虞修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其中一只橘色的小猫颤巍巍地站起来，好奇地朝祁寒伸出的手指嗅了嗅。

"上个月发现的，"祁寒的声音出奇地温柔，"猫妈妈被车撞了，我偷偷养在这里。"他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它们很乖，对吧？"

虞修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只橘猫立刻用脑袋蹭他的手指，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某处突然变得柔软。他抬头看向祁寒，对方脸上那种毫不设防的喜悦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每天逃课就是来......"

"喂它们，清理箱子，偶尔带去兽医那儿检查。"祁寒耸耸肩，"比坐在教室里听天书有意义多了。"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试图爬出纸箱，却笨拙地摔了个跟头。虞修远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它，小猫在他掌心瑟瑟发抖。

"它右后腿有点问题，"祁寒轻声说，"我约了明天带它去看医生。"

虞修远轻轻抚摸着小猫的背，感受那小小身躯传来的温度："为什么不告诉学校？可以申请动物保护社帮忙。"

"然后让它们被关在笼子里'被保护'？"祁寒嗤笑一声，"自由比温饱更重要。"

虞修远想反驳，但小猫在他手里发出的呼噜声让他沉默了。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到了。"祁寒突然说，小心翼翼地把小猫们放回纸箱，"该你兑现承诺了。"

"什么承诺？"

"告诉我一个秘密。"祁寒歪着头看他，"或者你打算赖账，班长大人？"

虞修远抿了抿嘴唇，一个从未对人提起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我......有时候希望自己不是你口中的'优等生'。"

祁寒的眼睛微微睁大："什么意思？"

"就是......"虞修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有几道浅浅的指甲印，"不用每次都考第一，不用事事完美，可以像你一样......"他顿住了，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

"一样混蛋？"祁寒笑着接话，但眼神很认真。

"一样自由。"虞修远轻声说。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祁寒的表情变得柔和，他刚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接着是痛苦的嘶鸣。

两人同时跳起来，祁寒的反应更快，箭一般冲向声音来源。虞修远紧随其后，绕过教学楼拐角，看到一只成年黑猫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右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是新来的流浪猫，"祁寒跪在猫旁边，声音紧绷，"腿断了，可能被自行车轧了。"

黑猫警惕地龇着牙，试图爬走却只能徒劳地原地打转。虞修远迅速脱下校服外套："用这个包住它，避免二次伤害。最近的宠物医院在......"

"明德南路上，但现在是下班高峰，打车至少要四十分钟。"祁寒已经用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黑猫包裹起来，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我知道一家私人诊所，医生是我朋友，骑车二十分钟能到。"

虞修远迅速在脑中规划路线："走西校门，穿小巷到建设路，比主路快。"他掏出手机，"我查一下诊所的确切位置。"

"不用查，跟我来。"祁寒已经抱着猫向校门口跑去，虞修远紧跟在后。

他们像一阵风般穿过校园，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祁寒的蓝发在夕阳下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虞修远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既因为奔跑，也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打破常规的行动。

西校门的保安认识虞修远，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学生会长："虞同学，这是......"

"紧急情况，请开门！"虞修远难得提高了声音。

保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小门。两人冲出去，祁寒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虞修远从未注意过的小巷。

"这边！"

狭窄的巷子里堆满杂物，祁寒却如履平地，灵活地穿梭其间。虞修远努力跟上，眼镜差点被一根突出的树枝刮掉。黑猫在祁寒怀里出奇地安静，只是偶尔发出低低的呜咽。

"快到了，"祁寒回头喊道，"前面右转就是！"

转弯后，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祁寒直奔三楼，用力敲响了一户贴着"兽医诊所"纸条的门。

开门的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看到祁寒怀里的猫立刻侧身让他们进去："又是你捡的？"

"安安，快看看它！"祁寒小心翼翼地把猫放在诊疗台上，"右后腿骨折了。"

名叫安安的女孩熟练地检查起来，虞修远站在一旁，这才注意到这其实是一间改装过的客厅，各种医疗设备整齐地排列着，墙上贴满了动物照片。

"需要拍X光，"安安很快得出结论，"你们两个，按住它。"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一场紧张的手术。虞修远按照指示稳稳按住猫的身体，而祁寒则不断轻声安抚着痛苦的动物，手指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神奇地让猫安静下来。

"你们配合得不错嘛。"安安一边打石膏一边说，"尤其是你，"她看向虞修远，"第一次帮忙就能这么冷静。"

虞修远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给猫接骨。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好了，"安安最后缠好绷带，"住院观察三天。你们......"

"医药费我下周拿来，"祁寒迅速说，"先记账上。"

安安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行了，去吧，记得来看小猫们。"

回程时天已经黑了，两人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虞修远的校服沾满了猫毛和少许血迹，但他奇异地不觉得在意。

"你经常做这种事？"他问。

祁寒双手插兜，路灯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习惯了。小时候家里开宠物店，学了点皮毛。"他顿了顿，"后来店关了，但遇到受伤的动物还是忍不住管闲事。"

这是祁寒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虞修远想问更多，但对方突然加快脚步："饿死了，吃饭去！"

他们在路边摊吃了牛肉面，祁寒坚持请客，说是感谢帮忙。虞修远本该拒绝——父母不允许他在外吃"不健康"的食物——但今天，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似乎比家里的营养餐更诱人。

"所以，"祁寒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问，"乐队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虞修远筷子一顿："我还没跟父母说。"

"你十八岁了，还需要父母批准你参加课外活动？"祁寒的惊讶不像装的。

"我们家......情况特殊。"虞修远含糊其辞，"我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银行高管，他们对我的规划很......严格。"

祁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他们希望你成为下一个爱因斯坦还是巴菲特？"

"医学院或者商学院。"虞修远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的疲惫，"最好是哈佛或斯坦福。"

"哇哦，"祁寒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像终身监禁。"

虞修远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某种程度上，祁寒是对的。

"不过，"祁寒突然凑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囚犯偶尔也需要放风时间，对吧？乐队排练就是你的'放风'。"

虞修远忍不住笑了："你真是个糟糕的比喻家。"

"但我说服你了，是不是？"祁寒得意地咧嘴一笑，"明天放学音乐教室见，我带了几个朋友来试音。"

分别时，虞修远的手机响了。是母亲，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妈，我在学校帮老师整理资料，马上回去。"

挂掉电话，他抬头发现祁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优等生也会撒谎？"

虞修远耳根发热："这不完全是......"

"我喜欢。"祁寒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进步神速啊，虞同学。"

第二天下午，虞修远站在音乐教室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鼓点和贝斯声。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祁寒站在窗边弹着一段复杂的吉他solo，阳光从他身后洒进来，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架子鼓后坐着一个扎着脏辫的壮实男生，贝斯手则是个染着粉红色短发的女孩，两人看起来都比他们大不少。

音乐戛然而止，祁寒转过头，脸上洋溢着虞修远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来得正好！这是大熊和Lina，我的......嗯，音乐伙伴。"

大熊憨厚地挥了挥鼓棒，Lina则上下打量着虞修远："这就是你说的'钢琴小王子'？"

虞修远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我是虞修远。"

"别害羞，"祁寒一把拉过他，塞到钢琴前，"给他们露一手。"

虞修远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紧张。但当他看到祁寒鼓励的眼神时，某种冲动战胜了犹豫。他弹了一段李斯特的《钟》，技巧性的段落引来一阵口哨声。

"牛逼啊！"大熊用力鼓掌，"这水平还上什么学，直接出道算了！"

"所以，乐队成立？"Lina笑着问。

祁寒看向虞修远，眼里带着询问。就在虞修远犹豫的瞬间，音乐教室的门再次打开，陈老师走了进来。

"看来人齐了？"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校外两人身上时微微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艺术节报名表我已经交上去了，队名你们想好了吗？"

四人面面相觑。虞修远从没想过这个环节。

"《不完美共振》，"祁寒突然说，"我们的队名。"

虞修远惊讶地看向他——那是祁寒写在物理书上的歌词标题。

"有意思的名字，"陈老师点点头，"初选在两周后，你们需要准备一首原创或改编曲目。"她看了看表，"今天先熟悉一下彼此的风格吧。"

陈老师离开后，排练正式开始。祁寒弹了一段旋律，大熊和Lina很快跟上节奏。虞修远试着加入钢琴部分，但古典与摇滚的碰撞并不顺利。

"不对不对，"祁寒第三次喊停，"这里要更自由一点，别那么死板！"

"乐谱就是这样写的。"虞修远固执地说。

"但我们是在玩音乐，不是给乐谱当奴隶！"祁寒抓狂地揉乱自己的蓝发。

Lina打了个圆场："你们两个风格差太多了，得找个折中点。"

排练持续到晚上七点，最终勉强拼凑出一首融合版的《野蜂飞舞》。虞修远精疲力尽地走出校门，却发现父亲的车停在路边。

"爸？你怎么......"

"你母亲说你昨天回来得很晚，今天我顺路来接你。"父亲的目光扫过他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校服，"这是什么活动？"

虞修远喉咙发紧："学校艺术节...乐队排练。"

"乐队？"父亲皱眉，"你什么时候参加的乐队？"

"刚刚......"

"修远，"父亲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你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SAT考试、学科竞赛、大学申请，这些才是你的重点。"

"我只是......"

"没有'只是'。"父亲启动车子，"明天去退出。你的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虞修远握紧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但这次，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反抗冲动。

"我想参加。"他轻声但坚定地说。

父亲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艺术节只有一个月，不会耽误学习。"虞修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我需要这个。"

车内陷入可怕的沉默。最终，父亲叹了口气："回家再说。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但虞修远知道，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他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突然想起祁寒的话——"囚犯偶尔也需要放风时间"。

也许，他就是需要这样一次"放风"，哪怕只有短短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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