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和谐音

钢琴声戛然而止。

"又错了！"虞修远猛地从琴凳上站起来，乐谱被他攥得皱成一团，"这里是四四拍，不是自由节奏！"

音乐教室里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排练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但《野蜂飞舞》的融合版仍然支离破碎。大熊的鼓棒在指间转了一圈，无奈地看向Lina。粉发女孩耸耸肩，把贝斯放到一边——这已经是今天第七次中断了。

祁寒的吉他挂在胸前，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他歪着头看向虞修远，嘴角挂着那种让人火大的似笑非笑："音乐不是数学题，没必要每个音符都卡得死死的。"

"但基本的节奏和音准——"

"——会扼杀所有灵气。"祁寒拨动琴弦，弹出一段华丽的即兴solo，"听到没？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感觉。"

虞修远的手指在身侧收紧。三天的排练，三次不欢而散。祁寒那种随心所欲的演奏方式让他抓狂——忽快忽慢的节奏，随意更改的和弦，完全不按乐谱走的即兴发挥。

"我们是在准备比赛，不是在街头卖艺。"虞修远尽量控制着声音不发抖，"评委要看的是技术和配合，不是......不是杂耍！"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祁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指按在琴弦上止住余音。教室里安静得可怕。

"杂耍？"祁寒轻声重复，慢慢放下吉他，"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大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伙计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必了。"祁寒把吉他装进琴袋，动作粗暴，"今天就到这里。"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大熊和Lina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默默开始收拾器材。

"别往心里去，"Lina临走时对虞修远说，"他对音乐一向认真。"

虞修远独自坐在钢琴前，盯着乐谱上自己密密麻麻的标注。窗外，夕阳把整个教室染成橘红色。他机械地弹了几个音符，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孤单。

为什么就是无法协调？明明单独演奏时都很出色，合在一起却像两列朝不同方向行驶的火车。虞修远想起父亲的话——"浪费时间"。也许他是对的。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信息：【今天有SAT模拟测试结果了吗？】

虞修远盯着屏幕，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他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手掌。掌心的旧伤已经结痂，但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又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儿。"

虞修远抬起头，祁寒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罐可乐。他走进来，把一罐放在钢琴上，自己跳坐到旁边的课桌上。

"我以为你走了。"虞修远说。

"去天台抽了根烟。"祁寒拉开易拉罐，气泡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想了想，也许我们该换个方式沟通。"

虞修远疑惑地看着他。

"给，"祁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我平时听的歌。而你——"他指了指钢琴，"弹一首你觉得最能表达'音乐'是什么的曲子。"

"这是什么？"

"音乐语言课。"祁寒晃了晃U盘，"既然用说的无法理解对方，那就用音乐交流。"

虞修远犹豫了一下，将U盘插入教室的音响。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他就皱起了眉——是那种嘈杂的摇滚乐，电吉他失真效果刺得耳膜生疼。但看着祁寒期待的眼神，他强迫自己听下去。

三首歌后，虞修远开始捕捉到一些东西——那些隐藏在喧嚣之下的精妙编曲，歌词中饱含的情感，以及祁寒在听到某些段落时眼中闪过的光芒。

"现在轮到你了。"祁寒关掉音响。

虞修远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他选择了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一首他练了无数遍的曲子。弹奏时，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后，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哇哦。"祁寒轻声说，"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但......"他寻找着词汇，"我能明白你为什么喜欢。"

虞修远惊讶地发现祁寒真的听懂了——不是技术层面的欣赏，而是对音乐本质的共鸣。

"你看，"祁寒跳下课桌，兴奋地比划着，"你的音乐像精心修剪的花园，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缺。而我喜欢的更像是......野生的森林，杂乱但有生命力。"

这个比喻让虞修远心头一动。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分歧不在于音乐本身，而在于表达方式。

"也许......"虞修远慢慢说，"我们不必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风格？"

祁寒眼睛一亮："你是说，找到一种融合方式？"

"就像......"虞修远在琴键上弹了一段原曲，然后加入一些变奏，"保持基本框架，但在这里或那里留出即兴空间。"

祁寒迫不及待地抓起吉他，跟着弹了一遍："对！就是这样！主歌部分按你的来，副歌可以自由发挥！"

他们就这样一首接一首地尝试，时间流逝得毫无知觉。当虞修远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才发现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该死，"他抓起手机，"我忘了家教课！"

屏幕上显示五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母亲。虞修远的心沉了下去。他快速收拾书包，手指因为长时间弹琴而微微发抖。

"嘿，"祁寒按住他的肩膀，"需要我跟你父母解释吗？"

虞修远摇摇头："只会让事情更糟。"他犹豫了一下，"谢谢今天的...音乐交流。"

祁寒咧嘴一笑，那颗虎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明天继续？"

"嗯，明天继续。"

虞修远几乎是跑着回家的。推开门时，父亲坐在客厅里，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母亲站在窗边，背影僵硬。

"解释。"她甚至没有转身。

"乐队排练，忘了时间......"

"够了。"母亲终于转过来，脸上是虞修远熟悉的失望表情，"我们已经容忍这个...爱好够久了。从明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

"但是艺术节——"

"什么艺术节比你的未来更重要？"父亲插话，推过来一份文件，"斯坦福的夏校申请，截止日期下周。这才是你该专注的事。"

虞修远盯着那份申请表，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想争辩，想告诉他们今天在音乐教室发生的小小奇迹，想解释那种与另一个灵魂通过音乐对话的感觉有多么美妙。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父母脸上那种不容置疑的表情时，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拿起申请表上楼。

房间里，虞修远机械地填写着表格，但思绪却飘回音乐教室。祁寒弹吉他时微蹙的眉头，讨论音乐时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他说"野生森林"时挥舞的手势......这一切都如此鲜活，与眼前这份冷冰冰的申请表形成鲜明对比。

手机震动，一条来自祁寒的信息：【忘了给你这个】后面跟着一个音频文件链接。

虞修远戴上耳机点开链接。是祁寒重新编排的《野蜂飞舞》，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用了纯粹的古典风格，几乎完全按照原曲演奏，只在几个小节加入了些微的个人诠释。

信息又来了：【这样呢？】

虞修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是妥协，是祁寒伸出的橄榄枝。他反复听着那段录音，注意到其中细微但精妙的变化——那些祁寒为了迁就他的喜好而做出的改变。

他迅速回复：【太死板了，不适合你。副歌部分可以更自由些。】

祁寒的回复几乎立刻到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明天带新版本给你。PS：你爸妈没宰了你吧？】

虞修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暂时安全。明天见。】

放下手机，虞修远重新看向斯坦福的申请表。他慢慢填完剩余部分，却在签名处停住了。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留下一小点墨渍。

第二天清晨，虞修远在餐桌上放下填好的申请表。母亲的表情立刻缓和了许多。

"这才像话。"她满意地点头，"对了，今晚吴教授来家里吃饭，记得准时回来。"

吴教授是父亲在大学的同事，也是招生委员会的成员。这顿饭的用意不言而喻。

学校里，虞修远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课间，他发现祁寒的座位空着——这家伙又逃课了。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祁寒才匆匆出现在教室后门，头发乱蓬蓬的，衬衫上沾着颜料。

"你去哪了？"放学后虞修远忍不住问。

"画室。"祁寒神秘地笑着，"给你看个东西。"

他们来到音乐教室，大熊和Lina已经等在那里。祁寒从背包里掏出一叠手写乐谱，得意地摊开在钢琴上。

"《不完美共振》，"他说，"我们的原创曲目。"

虞修远惊讶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音符和标注——这是一首完整的作品，融合了古典结构与摇滚元素，甚至在几个关键段落留出了即兴发挥的空间。

"你......一晚上写的？"

"熬到凌晨三点。"祁寒打了个哈欠，但眼睛亮得惊人，"试试？"

排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顺利。虞修远负责钢琴部分，严格按照乐谱演奏；祁寒则在指定段落尽情发挥吉他技巧；大熊和Lina完美地衔接了两种风格。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太棒了！"Lina高高举起贝斯，"这才像话！"

虞修远看着祁寒，后者正咧嘴笑着，蓝发因为激烈的演奏而支棱起来，像个叛逆的光环。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淌。

"我得走了，"虞修远看了看表，"家里有客人。"

"等等，"祁寒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个精致的节拍器，但不同于传统的样式，这个被改装过——外壳上画着星空图案，调节杆顶端挂着一个小小的吉他拨片。

"自己改的，"祁寒不自在地挠挠头，"古典与摇滚的结合，就像我们的音乐。"

虞修远小心地捧起节拍器，内心涌起一股暖流："谢谢，我......"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父亲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虞修远叹了口气接起来："爸，我马上......什么？现在？但......好的，我这就回来。"

挂掉电话，他抱歉地看向大家："紧急家庭会议，必须马上回去。"

"去吧，"祁寒轻松地说，"明天继续。"

但虞修远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犹豫了一下，虞修远从乐谱上撕下一角，快速写了几行字塞给祁寒："我的电话号码。如果...如果你对曲子有任何新想法，可以联系我。"

祁寒挑眉："优等生主动给人联系方式？世界要末日了？"

"爱要不要。"虞修远转身去拿书包，却听到祁寒轻笑一声。

"我会好好利用的，班长大人。"

回家的路上，虞修远将节拍器紧紧攥在手心。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街灯次第亮起，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黑白琴键般延伸向远方。他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乐谱。暮色中，那些音符仿佛在纸上跳动，祁寒蓝发下闪亮的眼睛、Lina甩动粉发时的笑容、大熊鼓棒划出的弧线，都随着晚风一起在记忆里鲜明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把乐谱小心折好放回口袋。节拍器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隐秘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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