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选与初逃

礼堂的灯光刺得虞修远眼睛发疼。

"下一个参赛队伍，《不完美共振》乐队。"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礼堂。虞修远的手指在裤缝上轻轻敲打着节拍——那是祁寒教他的缓解紧张的方法。身后，大熊正在最后一次调整鼓架，Lina给贝斯调音发出低沉的嗡鸣。祁寒站在虞修远旁边，蓝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吉他背带上的金属环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准备好了吗？"祁寒压低声音问。

虞修远点点头，掌心抵着裤缝擦了擦。三个月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站在学校艺术节初选的舞台上，与一个蓝发叛逆少年、一个脏辫鼓手和一个粉发贝斯手组成乐队。更无法想象的是，此刻他竟感到一丝期待。

舞台灯光聚焦在他们身上。虞修远坐在键盘前，深吸一口气，看向祁寒。对方冲他眨眨眼，手指在琴弦上一扫——

《不完美共振》的前奏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虞修远的钢琴声紧随其后，清澈的音符像穿过岩石的溪流，与吉他的狂野完美融合。大熊的鼓点恰到好处地加入，Lina的贝斯则像暗流般托起整个旋律。

虞修远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他不再担心台下的评委，不再思考父母可能的反应，甚至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赛。他能感觉到祁寒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两人在音乐中达成一种奇妙的默契——当虞修远弹到一段复杂的变奏时，祁寒的吉他立刻转为轻柔的伴奏；而当祁寒开始一段即兴solo时，虞修远则默契地切换到和声部分。

音乐结束时，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虞修远这才注意到台下坐满了学生，许多人甚至站了起来。他的胸口涌起一股热流，忍不住看向队友——大熊满脸通红地挥舞鼓棒，Lina吹了个口哨，而祁寒...祁寒正看着他，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

"表现不错。"评委之一的陈老师笑着评价，"技术层面很扎实，配合也比上次排练好很多。"

另一位评委——学校音乐组组长周老师却皱起眉头："但整体风格还是太混乱了。古典与摇滚的简单叠加，缺乏有机融合。"他敲了敲评分表，"你们需要确定一个明确风格，否则很难在决赛中脱颖而出。"

虞修远的心沉了下去。他偷偷瞥向祁寒，后者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谢谢老师的建议。"虞修远抢先说道，生怕祁寒说出什么冲动的话。

离开礼堂时，兴奋的大熊和Lina已经讨论起如何改进。虞修远走在最后，注意到祁寒反常的沉默。

"嘿，"虞修远碰了碰他的手臂，"别太在意评委的话。观众反应很好，不是吗？"

祁寒摇摇头，蓝发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周老头说得对。我们只是在互相迁就，没有真正融合。"他踢开路上的一颗小石子，"我需要想想。"

接下来的几天，祁寒变得神出鬼没。乐队排练时他常常迟到，来了也只是机械地弹奏，不再有那些充满灵气的即兴发挥。更奇怪的是，他开始频繁地逃课，连虞修远的"帮扶"时间也找各种借口溜走。

周五下午，虞修远在图书馆等了一小时，祁寒始终没出现。他烦躁地合上习题册，决定主动去找人。音乐教室空无一人，画室的门锁着，最后他爬上了教学楼的屋顶——那是祁寒曾经提到过喜欢去的地方。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夏末的风迎面吹来。虞修远眯起眼睛，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屋顶边缘的矮墙上，双腿悬在外面晃荡。即使只是一个剪影，他也能认出那是祁寒——没有人能把懒散坐姿坐得那么有存在感。

"就知道你在这儿。"虞修远走近，小心地避开屋顶的裂缝。

祁寒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优等生也逃课？"

"我在找你。"虞修远在他旁边坐下，立刻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校园，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在夕阳下像一幅水彩画，"哇。"

"不错吧？"祁寒得意地说，"我的秘密基地。"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虞修远注意到祁寒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写满了歌词和乐谱片段。

"新作品？"

祁寒合上本子："没什么，随便写写。"他望向远处，"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虞修远斟酌着词句，"乐队需要你。决赛还有两周，我们得决定方向。"

"方向。"祁寒嗤笑一声，"周老头想要的方向？"

"不，我们自己的方向。"虞修远坚定地说，"但首先你得出现。"

祁寒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毕业后打算去哪？"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虞修远愣住了："可能...斯坦福或者哈佛。我父母——"

"是你父母的计划，"祁寒打断他，"你呢？你想去哪？"

虞修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答案。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初秋的凉意。

"我从没想过。"他最终承认，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从小到大，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好学校，好专业，好工作...像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

祁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我的人生像没地图的迷宫。"他晃了晃腿，这个危险的动作让虞修远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角，"喂，放松点，我不会掉下去的。"

虞修远松开手，却仍紧张地盯着祁寒的侧脸："你...你有什么计划？"

"音乐。只有这个。"祁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明晚有个地下音乐节，我要去表演。你来吗？"

传单上印着夸张的字体："反叛者之夜——地下音乐节"。地址在城东一个虞修远从未听过的仓库区。

"这...这不是逃课吗？"

"是比逃课更酷的事。"祁寒咧嘴一笑，"来吧，优等生，体验一下真实的世界。"

虞修远应该拒绝的。他明天晚上有SAT模拟测试，后天还要陪父母参加吴教授的家宴。但看着祁寒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太好了！"祁寒跳下矮墙，差点让虞修远心脏停跳，"明晚七点，我在西校门等你。穿得...普通点，你这身好学生打扮太显眼了。"

第二天晚上六点五十，虞修远站在西校门外的树影里，心跳快得像刚跑完一千米。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从衣柜最底层翻出来的，平时根本不会碰的"不体面"衣服。背包里装着习题集，但他怀疑自己今晚会不会翻开。

"准时得像个德国火车。"祁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把蓝发全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黑色皮夹克和破洞牛仔裤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叛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挂着的吉他——不是学校那把，而是一把看起来饱经沧桑的深红色电吉他。

"这是......"

"露西，我的宝贝。"祁寒爱惜地抚过琴身，"平时舍不得带出来，但今晚值得。"他上下打量着虞修远，"哇哦，你居然会穿T恤。"

虞修远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我们怎么去？"

"摩托车。"

"什么？"

十分钟后，虞修远死死搂着祁寒的腰，风声在耳边呼啸。祁寒的摩托车是辆改装过的二手川崎，速度计上的指针不断向右摆动。

"慢一点！"虞修远喊道。

"这才60迈！"祁寒大笑着加速，"抓紧了！"

虞修远闭上眼睛，把脸贴在祁寒背上。皮夹克的味道混合着风的气息，莫名地让人安心。

仓库区比虞修远想象的还要破旧。生锈的铁皮厂房，昏暗的路灯，墙上满是涂鸦。但越往里走，音乐声和人声就越清晰。最终他们停在一栋挂着"7号仓库"标牌的建筑物前，门口排着长队，大多是打扮前卫的年轻人。

"跟着我。"祁寒自然地牵起虞修远的手，带他绕过队伍直接走向入口。

"名单？"门口的彪形大汉问。

祁寒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吉他："表演者。他是我的...助理。"

大汉狐疑地看了看虞修远，但还是放他们进去了。一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混杂的气味就扑面而来。仓库内部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演出场地，中央是舞台，周围挤满了随着音乐摇摆的人群。彩色激光在烟雾中穿梭，照亮了一张张兴奋的脸。

虞修远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他紧跟着祁寒，生怕在人群中走散。

"别紧张，"祁寒凑到他耳边说，温热的呼吸让虞修远耳根发烫，"这里没人认识学生会长。"

他们挤到后台区域，几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人跟祁寒击掌打招呼。

"寒哥！终于来了！"一个扎着脏辫的女孩蹦过来，"我们还以为你被学校开除了呢。"

"差点。"祁寒笑着介绍，"这是虞修远，我同学。这是小A，今晚的主持人。"

小A好奇地打量着虞修远："哇，好学生也来玩？"

虞修远尴尬地笑了笑。接下来的半小时，他站在角落，看着祁寒和朋友们谈笑风生。在这个环境中，祁寒像是变了个人——自信、耀眼，是毫无疑问的中心人物。与学校里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问题学生判若两人。

"五分钟后上台！"有人喊道。

祁寒走到虞修远面前，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要开始了。你会待在前面看吧？"

虞修远点点头。祁寒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他凌乱的衣领，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呃...谢谢你来。"祁寒迅速收回手，"希望你不会后悔。"

当祁寒登上舞台时，整个仓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聚光灯下，他像个天生的明星，蓝发在彩色灯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

"今晚第一首，《不完美共振》的新版本！"祁寒对着麦克风宣布，目光扫过人群，停在虞修远身上，"献给一个特别的人。"

音乐响起的瞬间，虞修远就听出了不同——这是他们乐队的曲子，但被完全重新编排过。古典的骨架仍在，但披上了摇滚的外衣，比学校版本更加大胆、自由。祁寒的吉他像一把利刃，划破沉闷的空气；他的嗓音低沉有力，唱着那些虞修远在物理课本边缘读过的歌词。

虞修远站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台上的祁寒如此耀眼，如此...真实。这与他平日展现的所有面具都不同，是毫无保留的自我表达。

三首歌后，祁寒的表演结束。人群疯狂地喊着安可，但他只是鞠躬致谢，跳下舞台径直走向虞修远。

"怎么样？"他气喘吁吁地问，脸上还带着表演后的红晕。

虞修远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太...太棒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样子。"祁寒的眼睛亮得惊人，"自由，真实，不完美但充满生命力。"

他们站在人群中，周围的喧嚣仿佛突然远去。虞修远想说些什么，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是父亲的来电。

"我得......"

"去吧。"祁寒理解地点点头，"外面信号好点。"

虞修远挤到仓库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电话已经断了，但有十几条未读信息和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父母。最新一条写着：【你在哪？家教说没人应门。马上回电！】

虞修远的手指悬在回拨键上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想起祁寒在舞台上的样子，那种纯粹的快乐与自由。自己有多久没有那样活过了？

最终，他回复了一条信息：【在学校帮老师整理艺术节资料，手机静音了。马上回家。】

回到仓库里，演出已经进入高潮。虞修远找到正在和朋友聊天的祁寒："我得走了。"

"现在？"祁寒皱眉，"才九点半。"

"我父母......"

"啊，对。"祁寒的表情变得复杂，"我送你出去。"

他们沉默地走到摩托车旁。夜风渐凉，虞修远突然不想离开。这个疯狂、混乱但真实的夜晚，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

"谢谢带我来看这个。"他真诚地说。

祁寒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问："你快乐吗？"

"什么？"

"按照你父母的计划生活，你快乐吗？"

虞修远没有立即回答。远处，音乐仍在继续，人群的欢呼声隐约可闻。

"我不知道。"他最终承认，"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祁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递给他一个头盔："走吧，送你回家。"

周一早晨，虞修远刚进校门就被教导主任王老师叫住了。

"虞修远，"王老师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周五晚上你在哪？"

虞修远的心跳漏了一拍："在学校...帮老师整理艺术节资料。"

"是吗？"王老师冷笑一声，掏出手机，"那这个人是谁？"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地下音乐节的观众群里，虞修远正专注地看着舞台，侧脸在霓虹灯下清晰可辨。

虞修远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校规明确禁止学生参加这种活动，"王老师严厉地说，"更别说逃课。作为学生会长，你应该以身作则！"

"是我带他去的。"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祁寒插着兜走过来，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容："我威胁他说不去就退出乐队。好学生只是被迫配合问题学生而已，对吧？"

王老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虞修远，是这样吗？"

虞修远看着祁寒——后者冲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知道祁寒在做什么：给自己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按照常理，他应该顺水推舟，把责任全推给这个"问题学生"。

但周五晚上的音乐，舞台上的祁寒，那种自由的感觉...这一切突然变得比"好学生"的人设更重要。

"不是。"虞修远深吸一口气，"我是自愿去的。祁寒没有威胁我。"

王老师和祁寒同时瞪大了眼睛。

"我想了解不同的音乐风格，"虞修远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坚定，"为了乐队能更好地融合古典和摇滚元素。作为学生会长，我应该拓展视野，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连王老师都一时语塞。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放学后到我办公室写检讨！"王老师最终咆哮道，"你们两个都是！"

当王老师气冲冲地离开后，祁寒一把将虞修远拉到楼梯间。

"你疯了吗？"他压低声音，但掩饰不住惊讶，"你本可以全身而退的！"

虞修远耸耸肩，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也许我厌倦了总是做'正确'的事。"

祁寒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虞修远，你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

他们并肩走向教室，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虞修远忽然注意到祁寒的蓝发上沾着一片细小的彩纸屑，大概是周五演出时留下的。他下意识伸手想拂去，却在半空停住，指尖微微发颤。祁寒转过头来，阳光穿过楼梯间的玻璃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中央驻足，周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个小小的、清晰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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