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静音模式

波士顿的雪在窗外无声飘落。

虞修远缩在图书馆角落，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示着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的经济学笔记摊开在左手边，右手边的咖啡杯早已见底，杯底残留着深褐色的痕迹。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嗓音，带着八千公里外的温度。

"然后那个制作人说我的和弦进行太'叛逆'了，"屏幕里的祁寒比划着，蓝发在床头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我就说，老兄，要是想要规规矩矩的东西，干嘛不去找古典乐手？"

虞修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立刻抿住嘴唇——图书馆不允许大声喧哗。他在对话框里打字：【然后呢？】

"然后他居然笑了！说就是看中我这种劲儿。"祁寒翻了个身，手机镜头一阵晃动，最后定格在他仰躺的脸上，"话说你那边几点啊？"

【凌晨2:20。写完这篇论文就回去。】

祁寒的眼睛瞪大："你又通宵？这周第几次了？"

虞修远避开这个问题，转而问：【新歌写得怎么样了？】

"别转移话题，"祁寒眯起眼，那颗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虞修远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你答应过我不熬夜的。"

【就这一次。期中考试周。】

"呵，上次你也这么说。"祁寒伸手戳了戳屏幕，仿佛能穿过镜头点到虞修远的额头，"我要给阿姨打电话告状。"

虞修远忍不住笑出声，立刻引来附近几个学生的侧目。他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说："你敢。"

"哇，优等生终于出声了！"祁寒得意地咧嘴笑，"怎么样，圣诞节的机票订好了吗？"

虞修远点点头，调出机票确认页面给镜头看。屏幕上，祁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进去。这个表情让虞修远胸口发紧——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面了，比预期的时间长得多。祁寒原本计划十月来波士顿，却因为突然接到的唱片公司试音机会而推迟。

"十二月的波士顿，"祁寒憧憬地说，"我们要去查尔斯河滑冰，去昆西市场喝蛤蜊汤，还要......"

他的话被一阵嘈杂的背景音打断。镜头那边传来敲门声和一个女声："寒哥！老徐问你明天下午能不能去The Hole顶个场？"

祁寒转头应了一声，再转回来时表情有些抱歉："Lina找我，得去排练室看看。"

虞修远看了眼时间——国内应该是下午三点。他打字：【去吧，我论文也快写完了。】

"别熬太晚，"祁寒凑近镜头，压低声音，"还有...想你了。"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虞修远感到一阵熟悉的空虚。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祁寒最后那句话像一滴热水落在心头，烫得他眼眶发热。

合上电脑时，邻座的金发女生冲他笑了笑："男朋友？"

虞修远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胸前的吉他拨片项链——祁寒毕业时送给他的礼物。

"远距离恋爱？"女生同情地说，"不容易。"

"值得。"虞修远轻声回答，把书本塞进背包。

走出图书馆，雪已经停了，但寒风刺骨。虞修远裹紧围巾，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又消散。手机震动起来，他以为是祁寒又发来消息，掏出来却发现是母亲的信息：【吴教授下周来波士顿开会，想请你吃饭。周六晚上有空吗？】

虞修远叹了口气。吴教授是父亲的老友，斯坦福的校友，现在在投行工作——又一个"为你好"的职业规划说客。他简短回复：【好的，把餐厅地址发我。】

回到宿舍，室友马克早已熟睡。虞修远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时才发现祁寒发来一条语音信息。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刚和乐队排练完，累死了。"祁寒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兴奋，"猜怎么着？The Hole的老板想让我们每周五固定演出！虽然钱不多，但能攒机票钱了..."

背景音很吵，有笑声、碰杯声和隐约的音乐声。虞修远皱起眉——The Hole听起来像是酒吧的名字。他打字问：【几点结束？安全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立即回复。虞修远盯着屏幕等了十分钟，最终放下手机，强迫自己闭眼睡觉。梦中，他看见祁寒站在一个昏暗的舞台上，蓝发在彩色灯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而他自己却怎么也挤不过拥挤的人群...

第二天早上，虞修远被手机铃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期待看到祁寒的回复，却发现是Lina的越洋电话。

"喂？"虞修远瞬间清醒，"出什么事了？"

"呃，没有没有！"Lina的声音有些尴尬，"我就是...呃，寒哥昨晚手机掉啤酒桶里了，让我跟你说一声，这几天可能联系不上。"

虞修远坐起身："啤酒桶？"

"演出完的小意外。"Lina干笑两声，"别担心，新手机明天就到。那什么...我得去上课了，拜！"

电话挂得突兀。虞修远盯着手机，一种不安的感觉在胃里翻腾。祁寒向来机不离手，就算手机坏了也会想尽办法联系他——用电脑、借别人手机、甚至直接打宿舍座机。这种通过第三人传话的方式...不对劲。

接下来三天，虞修远发了无数条信息，打了无数个视频电话，全部石沉大海。祁寒的社交账号没有更新，Lina也不再回复他的询问。到第四天，虞修远甚至考虑打电话给祁寒的房东陈奶奶，又怕小题大做。

第五天凌晨，虞修远蜷缩在宿舍床上，手指机械地刷新着各种通讯软件。突然，FaceTime的铃声响起，祁寒的名字跳上屏幕。虞修远几乎是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嘿......"屏幕上的祁寒脸色苍白，蓝发凌乱地支棱着，右眼下方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虞修远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回事？！"

"小意外。"祁寒勉强笑了笑，"手机真掉啤酒桶了，然后...呃，排练室楼梯太滑，摔了一跤。"

虞修远凑近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不是普通的淤青——边缘呈深紫色，明显是被人打的。"祁寒，"他声音发抖，"说实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祁寒叹了口气："The Hole...不全是正经酒吧。周五那场演出，有几个客人喝多了，对Lina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可能...反应过度了。"

虞修远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报警了吗？"

"没那么严重，"祁寒摆摆手，"老板摆平了，医药费也报了。就是手机报废，这几天在养伤...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应该让Lina早点告诉我。"虞修远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发抖。

"我不想......"祁寒停顿了一下，"不想你担心。你那边期中考试，还有吴教授的饭局..."

"所以你就静音了三天？"虞修远突然提高了声音，马克在对面床上翻了个身，"你知道我以为你......"他说不下去了，那些最坏的想象在喉咙里哽住。

祁寒的表情软化下来："我错了，真的。新手机一到就给你打电话了，对吧？"他凑近镜头，"看，活蹦乱跳的，就是有点破相。不影响圣诞节约会。"

虞修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质问祁寒为什么去那种危险的场所演出，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动...但屏幕那头，祁寒眼下的淤青和小心翼翼的表情让他咽下了所有责备。

"给我看伤势。"他最终说。

祁寒乖乖调转镜头，展示额角的一小块纱布和手腕上的擦伤。每一处伤痕都像针一样扎在虞修远心上。

"我做了个医疗清单，"虞修远说，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档，"附近医院的急诊信息，外伤用药指南，还有......"

"修远。"祁寒轻声打断他，"我没事。"

"但如果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祁寒保证道，然后犹豫了一下，"只是...别给我发那些计划表好吗？你知道我不擅长按部就班。"

虞修远停下打字的动作。他确实正准备发一份详细的康复计划和注意事项给祁寒。"我只是想帮忙。"

"我知道。"祁寒的声音柔软下来，"但有时候...我需要的不是解决方案，只是...你。"

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虞修远焦虑的思绪。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爱一个人，不总是要解决问题，有时候只是陪伴对方经历问题。

"疼吗？"他轻声问，手指轻轻触碰屏幕上祁寒的淤青。

祁寒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微笑："听到你的声音就不疼了。"

窗外，波士顿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虞修远看着屏幕里那个伤痕累累却依然笑着的男孩，胸口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不是担忧，不是责备，而是一种坚定的、温暖的决心。

"圣诞节约会，"他轻声说，"我已经计划好了。"

"哦？"祁寒挑眉，"这次轮到优等生给我惊喜了？"

"等着瞧吧。"虞修远承诺道，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是详细的行程表，不是周全的计划，只是一个简单的、两人都能享受的夜晚。

因为有时候，最完美的安排就是没有安排。有时候，爱只是在一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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