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餐桌下的合约

雪后的波士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虞修远站在高级意大利餐厅门前，反复调整着领带结。吴教授选的地方过于正式，让他浑身不自在。手机震动起来，是祁寒的信息：【试音加油！别让那老狐狸灌你酒。】

虞修远嘴角微扬。自从上周那场"意外"后，祁寒恢复了每日报备的习惯，甚至更加事无巨细——早餐吃了什么，课堂作业拿了多少分，排练时哪个和弦总弹错...这种透明的分享让八千公里外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一些。

"修远！"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餐厅内传来。吴教授站在门厅处招手，一身笔挺的深灰西装，发际线比虞修远记忆中又后退了些许。

"吴叔叔好。"虞修远恭敬地鞠躬。

"长大了！"吴教授用力拍他的肩膀，"上次见你还是高中毕业典礼，那个蓝头发的小子还——"他突然停住，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来来来，位子准备好了。"

餐厅内部装修奢华，水晶吊灯在深色木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侍者引导他们到靠窗的座位，窗外是查尔斯河的全景。

"怎么样，斯坦福的生活？"吴教授翻开菜单，"听说你选了经济和音乐双专业？"

虞修远点点头："还在适应中。"

"音乐。"吴教授意味深长地重复，"你父亲很担心这个选择。"

虞修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胸前的吉他拨片项链："我知道。"

"别误会，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吴教授笑着点了一瓶红酒，"相反，我认为年轻人应该有多元发展。事实上..."他压低声音，"我们公司最近投资了一家唱片公司，正在寻找有商业头脑的音乐人才。"

虞修远抬起头，警惕起来："我不太明白。"

"边吃边聊。"吴教授示意侍者上菜，"你知道现在音乐产业最缺什么吗？既懂艺术又懂市场的人。像你这样的双背景人才，毕业后可以直接进管理层..."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吴教授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音乐产业的商业前景，偶尔询问虞修远的课程和职业规划。红酒让虞修远的思维变得迟缓，但他仍敏锐地察觉到——这顿晚餐绝非简单的长辈关怀。

甜点上来时，吴教授接了个电话，匆忙离席。"公司急事，得先走。账单已经结了，"他掏出名片和一份文件，"这是我们的音乐投资项目，有兴趣看看。下周给我电话。"

虞修远独自吃完提拉米苏，拿起那份文件翻看。第三页是一份艺人经纪合约草案，条款密密麻麻，但在"解约条件"和"版权归属"部分，有几个段落被特意标黄——条件苛刻得近乎剥削。

走出餐厅时，寒风让虞修远清醒了几分。他站在河边，看着对岸的灯火，突然无比想念祁寒的声音。电话接通得很快。

"怎么样？老狐狸露出尾巴了吗？"祁寒的声音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正在外面。

虞修远把晚餐和合约的事简要说了。"他以为我会被光鲜的'音乐产业'头衔吸引，"他苦笑，"却不知道我见过真正的音乐人有多讨厌这种剥削。"

"哪个公司？"祁寒突然问，背景音安静下来，似乎走到了僻静处。

虞修远翻开文件："星辰音乐，听说过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没有。"祁寒回答得太快，"听着，我得回去了，Lina还在等我排练。你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通话结束得突兀。虞修远盯着手机，眉头紧锁。祁寒的反应不对劲——他平时最爱吐槽各家唱片公司的八卦，不可能对星辰音乐一无所知。

回到宿舍已是深夜。虞修远打开电脑，搜索"星辰音乐"，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立刻涌出："压榨新人"、"霸王条款"、"艺人集体解约"...最新的一条是两周前的报道：《星辰音乐进军亚洲市场，首批签约艺人曝光》。文章末尾列了几个名字，其中赫然有——"新锐创作歌手祁寒及其乐队"。

虞修远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迅速调出与祁寒的聊天记录，搜索关键词，没有任何关于签约的消息。这不可能是个巧合。

视频通话请求发出后许久才被接起。屏幕上的祁寒头发凌乱，背景是昏暗的排练室，显然已经深夜。

"你签约了星辰音乐？"虞修远直接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

祁寒的表情从惊讶到愧疚，最后定格在一种奇怪的释然上："...本来想等确定后再告诉你。"

"确定什么？"

"是否解约。"祁寒揉了揉脸，"签约是个错误。他们承诺录音棚、宣传、巡演...全是空头支票。上周我们提出解约，他们就开始各种刁难。"

虞修远想起合约草案上那些标黄的条款："违约金多少？"

"二十万。"祁寒苦笑，"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为什么不告诉我？"虞修远的声音发颤，"我可以帮忙想办法..."

"你那边期中考试，还有双学业的压力..."祁寒叹了口气，"我不想再给你添乱了。"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扎进虞修远的心脏。他想起自己也曾因为怕对方担心而隐瞒通宵学习的事。"我们不是说好不再互相隐瞒吗？"

祁寒沉默了片刻："...我错了。只是看着你在斯坦福那么努力，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从来不是负担。"虞修远坚定地说，"把合约发我看看，也许能找到法律漏洞。"

祁寒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明天发你。现在快去睡觉，你看起来累坏了。"

挂断电话后，虞修远辗转难眠。凌晨三点，他收到祁寒发来的合约扫描件和一条信息：【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的。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虞修远泡在法学院图书馆，研究美国和中国音乐合约的差异，甚至预约了学校的法律咨询服务。与此同时，祁寒的试音日期越来越近——他报名了一家国际唱片公司的选拔，如果成功，不仅能解决违约金问题，还可能获得真正的发展机会。

试音前一天晚上，虞修远熬到凌晨，整理了一份详尽的注意事项和可能提问的清单发给祁寒。视频接通时，祁寒正抱着吉他坐在床上，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收到我的资料了吗？"虞修远问。

祁寒点点头，表情有些复杂："很全面...但我不确定是否需要这么...正式。"

"那家公司很专业，准备充分总没错。"虞修远调出自己做的PPT，"看，我分析了他们最近推出的几位艺人风格，你可以参考——"

"修远。"祁寒轻声打断他，"音乐不是这样做的。"

虞修远停下动作："什么意思？"

"我不能...变成别人期望的样子去讨好评委。"祁寒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琴弦，"那样就算签约了，也维持不了多久。"

"但适当的调整——"

"就像你为了父母学经济？"祁寒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虞修远沉默了片刻："我只是想帮忙。"

"我知道。"祁寒的声音软了下来，"但这次...让我用自己的方式试试，好吗？"

通话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虞修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想起高中时，祁寒也曾这样抗拒他的"帮助计划"，那时的冲突几乎导致乐队解散。如今历史重演，只是舞台从校园变成了更广阔的世界。

第二天是祁寒试音的日子。虞修远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课堂上教授的讲解变成无意义的背景音。按照时差，试音应该在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开始，持续约两小时。他计算着时间，在预计结束的时刻发去信息：【怎么样？】

没有回复。

一小时后，虞修远又发了几条，全部显示已读但未回。他试着打电话，直接转入语音信箱。晚上小组讨论时，他每隔十分钟就检查一次手机，惹得组员频频侧目。

"等人电话？"讨论结束后，组长安妮卡问道。

"嗯，我男朋友今天有重要试音..."虞修远尴尬地解释。

"给他点空间吧。"安妮卡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人需要自己消化结果，无论好坏。"

回到宿舍已是午夜。虞修远再次拨打祁寒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他转而联系Lina，对方回复：【试音结束就分开了，他说想一个人静静。】

这种状况持续了整整三天。祁寒像人间蒸发一样，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社交账号没有更新。虞修远从担忧转为恐慌，甚至考虑打国际长途给祁寒的房东陈奶奶。就在他准备付诸行动时，手机突然响起——是祁寒的视频通话请求。

接通的瞬间，虞修远几乎认不出屏幕里的人。祁寒的蓝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眼睛布满血丝，嘴角起皮，像是几天没睡好。但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狂喜的表情。

"我做到了。"他声音嘶哑，"他们签我了，修远。真的签我了。"

虞修远一时语塞，所有责备的话都卡在喉咙里。"那...这三天...？"

"制作人直接带我去见了CEO，然后是一连串的会议、录音、拍摄..."祁寒揉了揉脸，"手机没电了，等充上电时已经...天啊，我完全忘了时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虞修远长舒一口气，情绪从愤怒转为释然，最后定格在喜悦上："太棒了！合约看了吗？条件怎么样？"

"比星辰好十倍。"祁寒兴奋地说，"他们预付了违约金，还承诺明年发EP！最棒的是..."他压低声音，"明年夏天可能有美国巡演，波士顿是其中一站！"

这个消息让虞修远胸口发烫。他想象着祁寒站在波士顿的舞台上，蓝发在聚光灯下闪耀的样子..."我为你骄傲。"他轻声说。

祁寒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还有件事...他们想让我把头发染回黑色。"

"什么？"

"说是为了'更广泛的观众接受度'。"祁寒做了个鬼脸，"我争取到保留到巡演结束。"

虞修远想起吴教授的话——"既懂艺术又懂市场"。原来所有唱片公司都一样，想把独特的灵魂塞进标准化模具。"你...答应了？"

"商业妥协的一部分吧。"祁寒耸耸肩，语气轻松，但眼神闪烁，"反正颜色可以再染。重要的是音乐，对吧？"

这句话本该令人欣慰，却莫名让虞修远感到一阵失落。那个曾经说"音乐不是数学题，没必要每个音符都卡得死死的"的祁寒，似乎正在学习妥协的艺术。

"对了，"祁寒突然想起什么，"圣诞节的机票我改签了，提前一周到。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祁寒神秘地笑笑，"现在去睡觉吧，学霸。你看起来又熬夜了。"

挂断电话后，虞修远站在窗前，看着校园里来往的学生。十二月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但比起祁寒即将到来的消息，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只是...在那份喜悦之下，有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悄然滋长。

他想起祁寒提起染发时那个闪烁的眼神，想起那份被丢在餐厅的苛刻合约，想起吴教授意味深长的微笑。音乐产业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他的蓝发少年正站在边缘，一只脚已经踏入。

虞修远只能希望，当机器真正启动时，祁寒不会被碾碎成他们想要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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