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湾区连绵的阴雨罕见地持续了一周。虞修远站在"共振工作室"的玻璃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门框。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办公区——六张二手办公桌,几台电脑,角落里祁寒心爱的钢琴,还有墙上那张被放大的高中乐队照片。开业三个月,他们的积蓄已经见底。
手机震动,财务顾问的邮件:【...本月工资发放后账户余额$2,417...建议立即寻求投资...】
虞修远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回口袋。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祁寒——那种带着轻微拖沓的步子,钥匙链叮当作响的节奏,他听了五年。
"早啊,虞总。"祁寒的嗓音依然沙哑,但比手术后好了许多。他递过一杯咖啡,蓝发上的雨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财务报告看了?"
"嗯。"虞修远接过咖啡,刻意避开那个话题,"新demo做得怎么样?"
祁寒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牛逼极了!Lina昨晚录的贝斯线..."他突然停住,眯起眼睛,"等等,你在转移话题。账户还剩多少?"
虞修远知道瞒不过他:"够发下月工资。"
"然后呢?"
"然后..."虞修远推开门,"我们会找到投资的。"
办公区内,其他四名员工已经到岗——程序员马克、设计师安娜、音乐制作人Lina(她上个月刚从国内搬来),还有兼职会计苏西。所有人都假装没听见刚才门口的对话。
晨会上,虞修远播放了最新的AI音乐辅助系统演示视频。画面中,一个患有帕金森症的老人用颤抖的手在平板上画出旋律线,AI将其转化为完整编曲。
"这是我们与众不同的地方。"虞修远点击暂停,"不是替代创作者,而是帮助被身体限制的人表达音乐创意。"
马克举手:"技术很酷,但风投要的是盈利模式。我们得包装得更商业些。"
"包装个屁!"祁寒突然拍桌而起,"这是艺术!是帮助人的工具!不是他妈的商品!"
会议室瞬间安静。虞修远注意到祁寒右手腕内侧的新伤疤——不是自残的痕迹,而是上周搬运设备时划伤的,但他拒绝去医院,说"小伤口死不了人"。
"两种观点不冲突。"虞修远平静地调和,"我们可以既保持初心,又找到商业落地场景。下午和蓝橡资本的会议,重点展示教育市场和特殊需求群体..."
"又要妥协。"祁寒低声嘟囔,但没再反驳。
会议结束后,虞修远拉住准备离开的祁寒:"手腕的伤,该换药了。"
"死不了。"祁寒甩开手,"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
"我?"
"你昨晚又说梦话了。"祁寒直视他的眼睛,"在背融资演讲稿。"
虞修远愣住。他不记得自己做梦,更不记得说梦话。
"还有,"祁寒指了指他的领口,"同一件衬衫穿了三天。你可是有洁癖的虞修远。"
洗手间的镜子前,虞修远解开领口,确实看到了衬衫领子内侧细微的汗渍。他捧水洗脸,抬头时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眼睛下方是明显的青黑,嘴角因为长期紧绷显出两道细纹。二十六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多岁。
手机铃声解救了他。陌生号码,区号是洛杉矶的。
"虞先生吗?我是林嘉雯,蓝橡资本新晋合伙人。"女声干脆利落,"下午的会议改由我主持。提前告知您,我对贵司很感兴趣。"
虞修远条件反射般进入商务模式:"荣幸之至。我们的AI音乐系统特别适合..."
"我对技术没兴趣。"林嘉雯打断他,"我投资的是人。准确说,是祁寒。"
虞修远的手指在洗手台上收紧:"恕我直言,祁寒只是我们的音乐顾问..."
"哈!"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别紧张,虞先生。我只是欣赏他的艺术态度。下午见。"
电话挂断,虞修远盯着镜子,发现自己的表情变得陌生——警惕、防备,甚至有些狰狞。他深吸一口气,整理领带。这只是商业谈判,他告诉自己,不要过度反应。
下午三点,会议室里。林嘉雯比想象中年轻——亚裔女性,剪裁利落的深蓝西装,左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幻灯灯光下偶尔反光。她全程没看演示文稿,而是专注地盯着祁寒。
"所以,"她转着钢笔,"你们的技术能让'残次品'变成音乐?"
祁寒的眉头立刻皱起:"不是残次品。是..."
"与众不同的声音。"虞修远迅速接话,"每个人都有权表达音乐创意,我们的AI只是桥梁。"
林嘉雯微笑:"高尚的理念。但市场要的是利润。"她突然转向祁寒,"我听过你的《无声宣言》,沙哑的嗓音反而成了特色。如果我们的录音棚能重现那种状态..."
"那种'状态'差点毁了我的嗓子。"祁寒的声音冷了下来。
"但成就了你的艺术,不是吗?"林嘉雯向前倾身,"有时候,限制反而创造独特价值。"
会议不欢而散。林嘉雯临走时递给虞修远一张名片:"等他认清现实,随时联系我。"
虞修远将名片撕碎扔进垃圾桶,转身发现祁寒正盯着垃圾桶,表情复杂。
"她说对了一点。"回办公室的路上,祁寒突然说,"我的确靠'残次品'出了名。"
"那不是..."虞修远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词汇。
雨又下了起来。他们没有带伞,索性在雨中慢走。祁寒突然拐进一家乐器行,指着橱窗里的蓝色吉他:"记得吗?高中时我说要买十把。"
虞修远记得。在医院那晚,他承诺要给祁寒买十把新吉他,代替那把被砸碎的。但创业后,他们再没提过这个承诺。
"等资金到位..."
"我不是要你买。"祁寒摇头,"我在想...也许我们该接些商业项目。影视配乐、广告歌...先活下去。"
虞修远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祁寒第一次主动提议妥协。雨中的蓝发青年看起来疲惫但坚定,和高中时那个拒绝任何规则的问题少年判若两人。
"好。"虞修远轻声说,"但有个条件。"
"什么?"
"今晚你必须给手腕换药,我监督。"
祁寒大笑,雨滴从他发梢甩落:"成交,虞总。"
回到工作室,前台苏西神秘地招手:"有客人等你们很久了。"
接待区沙发上,一个陌生女人站起身。她约莫五十岁,穿着过时的碎花连衣裙,手里紧攥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看到祁寒的瞬间,她的眼睛瞪大了。
"寒寒..."女人颤抖着伸出手,"还认得妈妈吗?"
祁寒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虞修远下意识地站到他前面:"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他母亲。"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她抱着约莫十岁的祁寒,背景是一家宠物店,"我找了你好久...看到新闻说你在美国开公司..."
祁寒突然转身冲进办公室,重重关上门。玻璃隔音很好,但虞修远还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闷响。
"他...还恨我吗?"女人——祁寒的母亲——眼泪滚落,"当年把他寄养在弟弟家,实在是没办法...他爸爸走后,宠物店欠债..."
虞修远机械地倒了杯水给她,大脑飞速运转。祁寒很少提起家庭,只说父母早离异,母亲在外地打工。但现在看来,故事远不止如此。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祁寒走出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走吧。"他对虞修远说,看都没看母亲一眼,"不是约了客户吗?"
"祁寒!"虞修远抓住他的手臂,"至少听她说..."
"说什么?"祁寒猛地转身,眼睛通红,"说她怎么把我扔给酗酒的舅舅?说她十年没打一个电话?还是说她现在出现是因为看到儿子出名了?"
女人捂住嘴啜泣起来。祁寒的手在发抖,车钥匙深深硌进掌心。虞修远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取下钥匙:"今天先回家。我陪你。"
他转身向祁母道歉,安排苏西送她去附近的旅馆,承诺会再联系。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工作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祁寒站在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泪痕。"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我最早的音乐是跟爸爸学的。他在宠物店后间放了把旧吉他,教我和弦..."
虞修远静静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祁寒提起父亲。
"他车祸死后,妈妈整天哭,然后突然有一天...她走了。"祁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舅舅说她是受不了穷,去找有钱人了。我恨了她十年。"
雨声填满了沉默。虞修远想起自己父母那些过度的保护和控制,突然意识到,无论哪种家庭,爱都可能以伤害的形式出现。
"要听听她的解释吗?"他轻声问。
祁寒没有回答,而是走向钢琴。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一段虞修远从未听过的旋律——简单、忧伤,像是一个孩子的哭泣。
"我爸写的歌。"祁寒说,"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虞修远走到他身边,在钢琴凳上坐下。无需言语,他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安慰。渐渐地,祁寒的演奏从悲伤转向坚定,最后变成一种近乎抗争的节奏。
"明天。"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后,祁寒说,"明天我去见她。但不是一个人。"
虞修远点头,手指轻轻覆在祁寒的手背上。窗外,雨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在积水中投下金色的光。无论明天带来什么,至少今天,他们还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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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一章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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