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岑夜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近在咫尺,是林晞同样骤然放大的、写满惊愕的眼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岑夜自己惊慌失措的脸。林晞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混乱的气息,直接喷洒在她的鼻尖和脸颊上。
唇上的触感无比真实,柔软,微凉,却像滚烫的烙印,瞬间灼烧了岑夜所有的神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陌生而柔软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连同林晞身上那股清冽的雨水和松木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耻、慌乱和强烈排斥的电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唔!”一声短促而含糊的惊叫被堵在喉咙深处。岑夜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双手,狠狠推在林晞的肩膀上!
“你——!”
林晞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推力猛地向后推开,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后背撞在了旁边的琴架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她脸上那瞬间的惊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和一丝被粗暴对待的狼狈。她的唇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一些,微微张着,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痕迹。
琴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以及窗外依旧不知疲倦的暴雨声。那根断裂的新弦无力地垂在琴身上,像一道讽刺的休止符。
岑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灼得她脸颊滚烫,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看着几步之外同样狼狈、脸色苍白的林晞,一股无名之火混杂着极度的慌乱猛地冲上头顶。
“刚才……刚才那只是意外!”岑夜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变得尖利,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劈开琴房里粘稠的空气。“你……你明白吗?意外!”
她的眼神慌乱地在林晞脸上扫过,又飞快地移开,不敢在那双似乎恢复了些许平静、却更显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停留。目光最终死死钉在那把再次“受伤”的琴上,断裂的琴弦刺眼无比。“现在!把琴修好!立刻!”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愤怒和命令来掩盖内心的滔天巨浪和那挥之不去的柔软触感。
林晞的身体似乎因为那尖锐的“意外”二字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两小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唇线抿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岑夜一眼,只是沉默地、极其缓慢地站直了身体。
她转过身,背对着岑夜,重新走向那架琴。脚步很稳,却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根崩断的新弦,又默默地从自己的工具箱里取出另一根全新的E弦。她的动作依旧精准,甚至比之前更加一丝不苟,但岑夜却诡异地感觉到,那动作里蕴含的某种温度似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机械的专业性。
林晞重新固定弦的一端,穿过弦轴孔,手指捻动轴柱,开始上弦、拉紧。整个过程,她沉默得像一座冰山。只有金属弦轴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琴弦被逐渐绷紧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单调地重复着。她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混乱的撞击和意外的唇齿相触从未发生。
岑夜依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唇上残留的、如同鬼魅般的触感和脸上滚烫的温度。她看着林晞沉默而专注的背影,看着她湿透的衬衫贴在清瘦的脊背上,看着她一丝不苟地处理着那根该死的弦。那句“意外”像冰冷的石头砸出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响,反而让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变得更加厚重而难堪。胃部的绞痛又一阵阵翻涌上来,与此刻混乱的心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恶心。
这一次,林晞的动作异常顺利。新的E弦被稳稳地拉紧、固定、调校。她拿起微调器,极其精细地调整着音高。整个过程,她再也没有靠近岑夜一步,身体保持着一种疏离的、绝对安全的距离。
终于,林晞放下微调器,拿起琴弓,在松香块上快速摩擦了几下,然后搭上新弦。她拉了一个简短而平稳的长音。纯净、饱满、毫无瑕疵的高音E,如同清冽的泉水,瞬间流淌在寂静的琴房里,驱散了一丝粘稠的阴霾。
“好了。”林晞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汇报一件与己无关的工作结果。她将琴弓放下,小心地将琴放回琴架。
岑夜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完美的琴音而微微松懈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和混乱取代。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也许是关于费用,也许是……别的什么?但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晞已经利落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工具。她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了刚才使用过的工具,然后将它们一件件放回工具箱里,排列得和来时一样整齐。她拉上工具箱的拉链,动作干脆利落。
做完这一切,林晞才转过身,终于再次看向岑夜。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岑夜依旧带着惊惶和强作镇定的脸,没有在那片刚刚被自己意外触碰过的、色泽略显异常的唇瓣上停留哪怕一秒。那目光像是掠过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最终落在岑夜的眼睛上。
“费用按紧急调音的最高标准结算。账单稍后发您邮箱。”林晞的声音公式化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陈述着,“请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我走了。”
岑夜感觉像是被那冰冷的视线噎住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林晞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拎起工具箱,转身,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定地走向门口。湿透的裤脚在地毯上拖出最后两道深色的水痕。她没有回头,拉开厚重的橡木门,屋外狂暴的雨声和冰冷的湿气瞬间涌入。林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和雨幕中,随即,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在骤然恢复死寂的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岑夜依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林晞近在咫尺的惊愕眼眸,还有那句冰冷的“意外”,像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胃部的绞痛似乎因为这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再次加剧,一阵强烈的痉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窗外的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黑夜。
岑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爬上床的。身体的疲惫沉重如山,但大脑却像被投入沸水的油锅,噼啪作响,混乱不堪。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像一枚无形的印章,烫得她辗转反侧。每一次闭上眼,就是林晞骤然放大的、带着惊愕的眼眸,还有那句自己脱口而出的、冰冷尖锐的“意外”。胃部的绞痛在黑暗里更显清晰,一阵阵翻搅,与心口的滞闷感交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后半夜,窗外的雨势似乎终于有所收敛,狂暴的鞭笞声减弱成了淅淅沥沥的呜咽。岑夜在一种半梦半醒、极度不适的状态下煎熬着,直到一抹极其微弱、带着湿意的灰白色光线,艰难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爬进室内,宣告着漫长雨夜的终结。
胃部的抽痛让她无法再躺下去。她挣扎着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带着宿醉般的沉重和酸痛。她只想喝一口热水,或许能稍稍安抚一下那造反的器官。
她扶着墙,脚步虚浮地穿过空旷的客厅,走向厨房的方向。经过门厅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玄关地毯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昨晚林晞留下的水渍——那些深色的印记依旧顽固地存在着——而是一个小小的、方正的、深褐色的硬纸盒,静静地、突兀地躺在门内靠近门槛的地方。
岑夜的脚步顿住了。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她。她不记得昨晚门口有这个盒子。难道是……林晞?
她慢慢走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在盒子前蹲下,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单薄的睡裙。纸盒是那种装高档琴弓的盒子,深褐色,质地厚实,没有任何标签,只在盒盖中央贴着一张小小的、素白的便签纸。
岑夜伸出手,指尖带着未散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揭下了那张便签。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一种非常工整、甚至带着点刻板、却又异常清晰的笔迹写下的:
“琴要调,胃要暖。”
六个字,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也没有落款。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岑夜的鼻腔,让她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盯着那六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像带着温度,烙进她的眼底。昨晚混乱的片段、林晞沉默收拾工具的背影、自己那句尖利的“意外”……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最后都定格在这张小小的便签上。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塞,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深褐色的硬纸盒。
盒内衬着柔软的黑色丝绒。里面躺着的,并非她预想中的琴弦配件,而是一把崭新的琴弓。深色、笔直、充满弹性的弓杆,在昏暗的晨光中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弓毛洁白而富有韧性,梳理得一丝不苟。
而在琴弓旁边,那个精致的、装弓的丝绒凹槽之外,还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白色的、小小的、方形的药盒。
岑夜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她认得那个再普通不过的药盒,认得上面那个熟悉的蓝色商标——正是她昨天遗失、此刻折磨得她坐立难安的那种胃药。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药盒塑料外壳,又滑过旁边琴弓光滑温润的木质弓杆。新弓的木质纹理清晰而优雅,带着生命的气息,仿佛还残留着制作者掌心的温度。而那药盒,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是最沉默又最坚实的守护。
晨光熹微,从门缝里漏进来,恰好笼罩着这静静躺在丝绒上的两件物品。琴弓与胃药,一个指向她赖以生存的艺术生命,一个指向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身体。它们被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地放在了一起,由一个她曾粗暴推开的人留下。
岑夜蹲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六个字的便签。她低下头,将滚烫的额头轻轻抵在深褐色的琴弓盒边缘,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冷却脸颊的高热。她维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城市在湿漉漉的晨曦中渐渐苏醒,而门厅里,只有无声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束缚,一颗接一颗,沉重地砸落在崭新的弓杆上,溅开细小而晶莹的水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不再是一片混乱的荒芜。她拿起那把崭新的琴弓,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光滑的弓杆,感受着它完美的平衡和韧性。然后,她拿起那盒小小的胃药,拆开铝箔包装,抠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没有水,直接干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安宁。
她站起身,拿着琴弓,走回琴房。那把名琴依旧安静地躺在琴架上,断裂的E弦早已被完美修复。
岑夜将琴架上肩窝,下颌轻轻抵上熟悉的腮托。这一次,她拿起的不是自己常用的那把弓,而是林晞留下的这一把新弓。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雨后的清新。胃里药片似乎在慢慢溶解,那股纠缠了她一夜的绞痛奇迹般地开始舒缓。
琴弓搭上崭新的E弦。
她平稳地运弓。
一个纯净、温暖、如同初生阳光般充满希望的长音,瞬间流淌而出,盈满了寂静的琴房,也温柔地拥抱了晨光中这个泪痕未干、却仿佛获得了某种新生的灵魂。
新弦在弓下发出细微而悦耳的共鸣,那声音,像极了昨夜一个慌乱心跳的余韵,更像一句未曾说出口的、笨拙却无比郑重的回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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