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职

治安司医疗室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光线惨白，照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白堂赤裸着上身坐在诊床上，肩胛处一道被管道碎片划开的、不算深但皮肉翻卷的伤口刚被清理干净，涂抹上气味刺鼻的合成凝胶。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麻木的医生正在给他包扎。动作谈不上轻柔，更像在处理一件需要维修的装备。

吴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合成水，眼神还有些发直，时不时神经质地瞟一眼门口。

他脸上沾的污垢被胡乱擦掉了些，露出底下异常的苍白。疯狗被拖回来时那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的样子，还有陈队那句“按意外处理”的冰冷指令，像噩梦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门无声滑开。秘书小陈走了进来，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刻意。他目光扫过白堂赤裸上身的伤口和绷带，在吴樟惊魂未定的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即看向白堂。

“白警官，吴警官。汪司让你们过去一趟。”小陈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恭敬。

吴樟手一抖，杯子里的水差点洒出来。白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医生将最后一段绷带缠好，拉下撕裂的警服衬衫，遮住伤口和绷带。

汪明远的办公室依旧恒温恒湿，昂贵的合成香氛掩盖着权力的味道。汪明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雪茄剪，脸上带着那副惯有的、和蔼中透着威严的笑容。

看到两人进来，他放下雪茄剪，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审视，在白堂包扎过的肩部停留片刻，又在吴樟苍白的脸上扫过。

“辛苦了，两位。”汪明远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关切，

“西区意外，损失了刘猛同志，是我们的重大损失啊！你们能及时脱险，还试图救援，很好！没给治安司丢脸！”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白堂身上，笑容更和煦了些，“小白，伤怎么样？要不要多休息几天？”

“皮外伤，不碍事。谢汪司关心。”白堂声音平稳。

“好！年轻人，有担当！”汪明远赞许地点点头，随即看向吴樟，“老吴也受惊了。司里会给你们记功。”

吴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被汪明远抬手止住。

“事情经过，陈队已经详细汇报了。意外，谁也不想的。”

他拿起桌上的金属烟盒，取出一根顶级烤烟，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不过，危难时刻方显本色。小白这次表现，可圈可点。”

他放下烟，目光变得锐利而意味深长，“东西…孙有福已经转交给我了。你做得很好。”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吴樟的头垂得更低了。

汪明远拉开抽屉，拿出两个崭新的、印着治安司徽记的信封，推到办公桌边缘。“司里不会亏待有功之人。这是你们的特别津贴。另外，”他看向白堂，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昵，“小白啊，七组副队长的位置，空了很久了。我看，你很有潜力。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升职？副队长？吴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汪明远，又看看身边依旧平静的白堂，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白堂脸上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谢汪司栽培。”

“嗯。”汪明远满意地点点头，身体靠回宽大的椅背，挥了挥手，“去吧，好好养伤。七组…以后就看你们了。” 他目光扫过吴樟，“老吴，你是老资历，多带带小白。”

两人退出办公室。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温暖馨香和权力的味道。走廊里是另一种冰冷。

吴樟捏着那个厚实的信封，手指都在抖。他看着白堂那张平静的侧脸，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那个信封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副队长？

他想起疯狗临死前那瞪圆的、充满恐惧和怨毒的眼睛。这升职的甜头，是用命换来的。

白堂没有看他，径直走向升降平台的方向。警服肩胛处的绷带下，伤口隐隐作痛。副队长？他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这身皮，又紧了一分。他需要尽快处理掉腰带上那张嵌着晶片的普通存储卡。

回到“鼹鼠窝”，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熟悉的灰尘和消毒水味。白堂脱下警服外套，露出里面浆洗发白的旧衬衫和肩胛的绷带。

他走到摇晃的桌子前，从战术腰带那个隐蔽夹层里，取出那张嵌着堡垒区核心秘密的黑色物理存储卡。它看起来和治安司配发的记录仪存储卡没有任何区别。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存放它。蜂巢下层没有安全可言。老瘸子的眼睛无处不在。他环视着这个逼仄的“窝”，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那个脸盆大小的通风口上。通风口连接着外面巨大而嘈杂的主通风管道，气流永不停歇地呼啸着。

白堂搬过摇晃的椅子，站上去。他仔细检查着通风口边缘粗糙的合金隔板，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摸索。很快，在隔板内侧一个不起眼的焊接缝隙处，他摸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因常年震动形成的松动。

他用指甲小心地撬开一点点缝隙，将那张存储卡精准地塞了进去，然后用指甲刮下一点墙角的陈年油泥，仔细地涂抹封好缝隙。做完这一切，他跳下椅子，将椅子挪回原位。

存储卡消失了，如同融入这庞大蜂巢污浊血液里的一粒尘埃。只有他知道它藏在哪里。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而是灵魂被反复浸入泥潭的窒息。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通风管道巨大的轰鸣声浪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带着那种熟悉的、特殊的节奏。

白堂猛地睁开眼。眼底瞬间恢复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无声地站起身，右手悄然滑向腰间匕首。

门外，老瘸子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白副队长？新官上任…老头子我，来收下个月的清净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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