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堂回到蜂巢下层B7区的鼹鼠窝。铁门合拢,隔绝了通道永不停歇的轰鸣,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庞大、污秽、吞噬一切的钢铁坟茔。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没有开灯。副队长的肩章压在肩头,冰凉沉重,像一副无形的枷锁。
小丁那只戴着廉价卡通塑料手表的手,从白布下露出的画面,吴樟瞬间惨白如纸、靠着墙壁大口喘气的模样,还有便签上那行冰冷的小字:“鹌鹑看见了不该看的。鬣狗清理了垃圾。老狗在查钥匙。”,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无声旋转。
鹌鹑死了。被鬣狗清理了。老瘸子那双浑浊锐利的眼睛,必然在搜寻那把幽蓝钥匙的下落。汪明远,或者黑石资本,他们的触角从未放松。
这身副队长的皮囊,带来的不是庇护,而是更深、更汹涌的暗流,将他推向漩涡中心。
他需要那扇门。钥匙能打开的门。在那之前,他必须像一粒尘埃,彻底融入这污秽之中,无声无息。
他走到布满划痕的金属小桌旁,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桌角那个被刻意擦淡、却留下一点暗褐印记的位置,是老瘸子无声的警告。他盯着看了几秒,移开目光。
鼹鼠窝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平稳的呼吸,以及透过墙壁传来的模糊噪音——压抑的咳嗽,低沉的争吵,某个角落婴儿细弱的啼哭。
第二天清晨,蜂巢下层巡逻七组集合点。
机油味、汗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凝固在空气里,比往日更粘稠沉重。
陈队深陷在破转椅的阴影中,像块被遗忘的岩石。浑浊的目光扫过门口,在白堂肩头崭新的肩章上停留一瞬,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
大刘沉默地坐在角落长凳上,左臂的厚绷带缠得更紧,动作迟缓,方阔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深处的阴霾又浓重几分。
疯狗的位置彻底空了。属于小丁的那个角落,空荡荡,像张开的伤口。
吴樟最后一个到。踏进门槛时,脚步虚浮,几乎被绊倒。脸上没有血色,眼圈深陷发黑,眼球布满血丝,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不敢看任何人,尤其不敢看白堂,死死盯着自己开裂的靴尖,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警服下摆。
死寂。只有通风扇低沉的嗡鸣。
陈队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扫过沉默的脸,最后落在那两个空位上。几秒钟的沉默,沉重如同实质。
“简报。”声音嘶哑平板,“蜂巢下层…B区边缘…旧管道维修层入口。”他顿了顿:
“名单…没变。白堂…带吴樟。眼睛…放亮。”目光掠过吴樟失魂落魄的脸,“规矩点…别惹事。”
“明白。”
白堂声音低沉平稳。
吴樟听到自己名字和白堂的在一起,身体几不可察一抖,嘴唇翕动,最终只发出模糊的呜咽。飞快低头,肩膀耸起。
陈队不再说话,更深地埋进椅子的阴影。
白堂转身向外走。脚步声在空旷集合点里格外清晰。吴樟像被无形线牵引,脚步踉跄跟上,落后半步,头垂得极低。
通道惨绿应急灯光将影子拉长扭曲。越往深处,光线越暗,空气浑浊粘稠。
劣质燃料、红雾甜腥、排泄物恶臭,无孔不入。远处传来模糊嘶喊,金属敲击管道的回响。
白堂步伐稳定。左手按在腰间配枪枪柄,指关节放松。目光平静扫视前方和侧面的岔口、堆叠的废弃金属板、被阴影吞噬的凹陷角落。每一个可能藏匿威胁的死角,都被标记评估。
吴樟跟在后面,呼吸急促粗重,握着警棍的手指节发白,手背青筋凸起。眼睛惊恐乱瞟,每一次远处异响都让他身体一僵,汗水从额角渗出滑落。
“白…白队…”声音干涩如砂纸,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B区…旧管道口…那里…太深了…红雾鬼…还有耗子…上次老张他们…”
“按名单走。”白堂打断,脚步不停,声音穿透污浊空气,“名单上有名字的地方,就是规矩。眼睛看路,耳朵听风,别落单。”
吴樟猛地闭嘴,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看着白堂笔挺后背,用力点头,喉咙里压抑哽咽,眼神里的恐惧如同实质黑暗。
他们转过堆满锈蚀管道和废弃零件的岔口。通道陡然狭窄低矮。应急灯坏了大半,只剩头顶极远处微弱红光。空气里红雾甜腥浓得呛人。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黏液,爬上后背。
白堂脚步微微放缓。目光锐利扫过前方被巨大冷凝水塔阴影完全覆盖的区域。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吴樟几乎贴到他背上,警棍发出金属摩擦的颤抖声。
白堂没出声警告,右手极其自然向下,按开腰间强光手电保险栓。强光即将撕裂黑暗的瞬间
“唔…呃…”极度压抑、痛苦扭曲的呻吟,猛地从浓黑深处传来!液体滴落的粘稠声响,嗒…嗒…嗒…
吴樟像被高压电击中,剧烈一颤,发出短促不似人声的惊叫,警棍“哐当”脱手砸在金属网格板上。双腿一软,眼看瘫倒。
白堂左手如电探出,死死扣住吴樟右臂上臂,硬生生拽住他。同时右手猛抬,强光手电雪亮光柱如利剑,刺破黑暗,精准钉在声音源头!
光柱下,一个蜷缩在巨大管道基座角落的身影暴露。穿着破烂工装连体服,瘦得只剩骨头。双手死死抱头,身体剧烈痉挛。暗红色粘稠液体,顺着捂头的手指缝渗出,滴落地面。红雾鬼。深度成瘾,颅内渗血。
吴樟被白堂死死拽着,身体筛糠般抖,牙齿咯咯作响,眼睛死死盯着强光下抽搐渗血的身影,瞳孔放大到极限。小丁苍白的手,白布边缘的卡通手表,与眼前地狱景象重叠。
白堂目光冰冷如铁,确认红雾鬼无威胁。视线扫过周围深邃黑暗,侧耳捕捉细微动静。没有其他脚步声,没有潜藏呼吸,只有远处空洞风声。
“走。”声音压低,不容置疑。松开扣住吴樟手臂的手,但未完全移开。强光手电迅速有力扫过前方通道每个角落,光束稳定。
吴樟身体僵硬如木偶。白堂松手的瞬间,双腿又一软。白堂手再次闪电探出,抓住他后颈衣领,一股力量猛地向前一扯。
“快!”声音低沉短促,如铁锤砸在神经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恐惧。吴樟粗重喘息,手脚并用向前踉跄迈步。白堂紧随侧后方半步,强光手电光柱如忠诚护卫,扫荡开路。
他们绕开仍在角落抽搐渗血的红雾鬼,迅速穿过阴影笼罩的通道。吴樟沉重喘息和压抑呜咽,伴随着身后微弱痛苦呻吟,交织成绝望挽歌。
走出很远,身后毛骨悚然的声音被吞没,白堂放缓脚步。吴樟靠在一根布满锈迹的蒸汽管道上,弯腰,双手撑膝,剧烈干呕,身体抖如寒风枯叶。
白堂关掉强光手电,只留腰间配枪指示灯微弱的绿光。站在吴樟侧前方,背对他,面朝来路,像沉默黑色礁石。耳朵捕捉后方通道细微声响,目光锐利扫视前方更深黑暗。副队长肩章在绝对黑暗中,只剩冰冷轮廓。
“名单上的点,还差两个。”白堂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打破沉默,依旧平稳,“喘匀了气,继续走。”
吴樟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白堂轮廓,充满无法理解的惊愕和更深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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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锈带之心治安司堡垒区附属楼,中层环带。空气过滤,带着刻意冰冷的“洁净”感,驱不散消毒水味。惨白灯光洒在光洁合金地板上。白堂独自走向装备科登记处。副队长肩章在灯光下泛着冷硬微光。
装备科值班警员面生,戴眼镜,一丝不苟。白堂递上自己和吴樟身份卡登记装备归还。年轻警员操作光屏,目光扫过屏幕,眼皮微抬。
“白副队,装备确认无误。”声音平板,递回身份卡。
白堂接过,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没走向蜂巢下层升降平台。沿通道走向中层环带内部公共休息区和信息查询终端室。
休息区光线明亮,空气过滤柔和。几张合成材料桌椅零星摆放,坐着几个穿不同部门制服的人。低声交谈,看个人终端,操作自动贩售机。空气飘散合成咖啡和廉价营养膏寡淡气味。角落监控探头无声转动。
白堂在靠里侧、离监控稍远又能观察入口的位置坐下。旁边只有一个穿灰色技术员制服、头发凌乱、对终端屏幕皱眉的年轻男人。
白堂要了杯普通合成咖啡,苦涩液体滑入喉咙。拿出内部通讯终端,手指滑动光屏,调取无关紧要的公共信息记录——巡逻排班调整、装备维护通知、委员会通告。目光如无形雷达,平静扫过入口,进出的人,附近使用终端的人,自然掠过旁边皱眉的技术员。
时间流逝。休息区人换了几拨。白堂杯中咖啡冰冷。准备起身离开时,入口出现昨天那个穿灰色行政制服、面容精干的陈秘书。
步伐很快,目光随意扫过休息区,走向自动贩售机。拿出身份卡,刷了瓶合成水。转身离开,经过白堂桌边,脚步无停顿,目光无偏移。手臂自然摆动瞬间,一张折叠成极小方块的便签纸,悄无声息从垂下的袖口滑落,精准掉在白堂脚边椅子阴影覆盖的地板上。
过程快得无法捕捉。陈秘书拿着水,快步走出休息区。
白堂端起冰冷咖啡杯,身体微前倾,脚尖自然踩住阴影中的小方块。抿一口咖啡,眉头几不可察一皱。
放下杯子,像被桌腿绊了一下,身体自然下倾。弯腰系鞋带动作流畅短暂,垂在身侧手指快如闪电探入阴影,指尖触到便签纸,抄入掌心,塞进裤袋深处。动作行云流水。
直起身,整理衣襟,拿起冷咖啡,走向回收口。冰块撞击杯壁,声音清脆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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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鼹鼠窝,锁死铁门。没开灯。应急灯惨淡光线从门缝和高处狭小通风口渗入。背靠冰冷金属门板,在寂静中站了几秒。走到小桌旁。
掏出折叠的便签纸。纸张普通,带着陈秘书袖口沾染的、中层环带消毒水和合成材料的微涩气味。展开,惨淡光线下,打印小字如同淬毒冰针:
鹌鹑碎片确认。鬣狗清理彻底。
老狗嗅觉灵敏,疑心钥匙去向,正查近期铁锈带意外死亡名单。
锁匠痕迹出现在中层环带C7区公共终端(编号T-19),时间:今日下午14:37。查无此人。
白堂盯着便签,目光在“老狗嗅觉灵敏”一行反复刮擦。陈秘书是汪明远的刀,为何主动透露老瘸子的动向?这不合常理。除非……
他想起汪明远办公室那场交易。汪明远接过旧时代烤烟时,镜片后一闪而过的算计。汪明远要的不是忠犬,是能互相撕咬的狼。老瘸子扎根蜂巢多年,触手盘根错节,早已超出“爪牙”范畴。对汪明远而言,一条太过强大的地头蛇,本身就是隐患。
钥匙失踪,疯狗死亡,西区管道坍塌——这些意外让老瘸子脱离掌控开始嗅探。陈秘书的提醒,本质是汪明远的敲打:
“ 看,你的狗在不安分地刨土。管好他,或者…换个更听话的。”
这是驱虎吞狼。汪明远需要白堂这把新刀去制衡老瘸子,甚至取而代之。情报成了诱饵,也是测试——测试白堂能否在鬣狗与老狗的夹缝中活下来,证明自己有资格成为新的“链子”。
这纸条不是示警,是鞭子。鞭子抽向两条狗:一条是失控的老瘸子,一条是刚拴上链子的白堂。汪明远在等,等他们谁能咬断对方的喉咙。
指尖的火焰吞噬便签。灰烬落下时,白堂彻底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他既是汪明远的刀,也是悬在老瘸子头顶的铡刀。而钥匙,是引爆一切的引信。
目光再移
“锁匠”… 这词击中白堂记忆深处尘封角落。很久前,在更混乱的“流放地”,偶然从濒死信差嘴里听到的代号。传说中能在最严密信息堡垒上找到缝隙、撬开数据之锁的幽灵。如果是“锁匠”痕迹,意味着有人在中层环带动用难以想象的信息力量,在寻找或抹去什么?与钥匙有关?与黑石资本?汪明远?还是钥匙指向的“门”?
指尖燃起幽蓝火苗。纸片蜷曲焦黑的瞬间,白堂看清了棋盘。他是汪明远的刀,也是悬在老瘸子颈上的铡刀。藏在内衬夹层里的幽蓝钥匙,正将铡刀的绳索,一寸寸拉紧。
灰烬落入锈迹斑斑的垃圾桶。微弱焦糊味弥漫,被巢穴气味吞没。
他需要去C7区,找到T-19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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