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的枪

枪响的瞬间，林墨感觉整个世界都慢下来了。

不是电影里那种浪漫的慢镜头，是失真的、耳鸣的、心脏骤停般的迟钝。

子弹贴着她的脸颊飞过去，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左手边的凌辰闷哼一声，身体像断线风筝似的撞在水泥管内壁。他左肩膀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原本就渗血的绷带瞬间被浸透，红得发黑。

而举枪的那个"凌辰"，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钢刀。枪口还冒着青烟，他甚至没多看倒在地上的同伴，第二步就朝林墨迈过来，目标明确——她怀里的笔记本。

"把东西给我。"他开口，声音和真凌辰一模一样。要不是亲眼看见他开枪伤人，林墨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幻觉。

地上的凌辰突然抓住"假凌辰"的脚踝，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墨墨...跑！"

这声"墨墨"让林墨浑身一颤。这个昵称，只有真正的凌辰在私下里才会叫。

她没犹豫，猛地将笔记本塞进内衣最里面，转身就往水泥管深处爬。膝盖蹭过粗糙的管壁，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身后传来沉闷的击打声和闷哼，不知道那个真凌辰能撑多久。

水泥管比想象中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腐烂水草的味道。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突然透进光亮。林墨心里一喜，加快速度往前挪，却在出口处猛地停住。

外面是条更宽敞的排水渠，而渠边站着四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和刚才追杀她的是一伙的。他们正背对着她抽烟， talk 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老大那边怎么回事？火烧火燎地让我们到这鬼地方集合。"

"谁知道，听说那个女的跑了，还带着...嘶——"说话的人突然被捂住嘴。

剩下的声音压得很低，林墨听不清了。她慢慢退回黑暗里，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下是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水泥管那头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不紧不慢，却像踩在林墨的神经上。那个"假凌辰"解决掉同伴了？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摸索着捡起块碎玻璃攥在手里。玻璃很锋利，割破了掌心，血珠瞬间涌出来，滴在浑浊的污水里，晕开小小的红圈。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管壁上扫来扫去，像条搜寻猎物的毒蛇。林墨屏住呼吸，蜷缩在管道最深处的阴影里，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

就在光柱快要照到她藏身的角落时，排水渠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打斗声。风衣男们似乎遇到了袭击？

"假凌辰"的脚步顿住了。林墨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几秒钟后，脚步声开始远去，他似乎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去了。

林墨等了足足三分钟，确定周围没人了，才敢探出头。水泥管里空荡荡的，只有手电筒掉在地上，还亮着光。她咬咬牙，爬向刚才看到光亮的出口。

外面的场面比想象中惨烈。四个风衣男倒在地上，有两个已经不动了，另外两个捂着伤口呻吟。而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两个她绝对没想到会出现的人。

一个是凌氏集团的特助，张弛。平时总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此刻却撸着袖子，脸上挂着彩，手里还提着根沾血的钢管。另一个...居然是三天前骚扰她的那个经理，王浩！

王浩显然也认出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堆起讨好的笑容："小林啊，你也在这儿？真是巧了..."

林墨没理他，目光死死盯着张弛："你怎么会来？凌辰呢？"

张弛把钢管扔在地上，几步走到她面前，眉头紧锁地检查她身上的伤："我收到先生的定位赶来的，先生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提到凌辰，林墨的心猛地一沉："他...他受伤了，在那边的水泥管里，还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警笛声打断。红蓝交替的光透过排水渠上方的铁栅栏照进来，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张弛脸色一变："警察怎么会来？"他环顾四周，咬了咬牙，"林小姐，现在情况紧急，我没时间解释。你拿着这个，"他塞给林墨一把车钥匙，"去西区码头，三号仓库，先生如果没事，一定会去那里找你。记住，不管遇到谁，都不要相信，尤其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墨一眼，"尤其是看起来像先生的人。"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张弛推了林墨一把："快走！我会处理这里的事。"

林墨还想说什么，王浩突然凑上来，献殷勤似的："小林，我跟你一起走，这里我熟，我知道怎么避开警察..."

"不用。"林墨冷冷地打断他，捡起地上一把没染血的折叠刀防身，转身就跑。直觉告诉她，这个王浩绝对有问题。刚才那些风衣男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不像是敌人，倒像是...认识。

跑出排水渠，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压抑的死气。林墨按照张弛说的，凭着记忆往西区码头跑。路上很安静，偶尔有早起的环卫工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一身狼狈。

她的右臂还在流血，伤口火辣辣地疼，脚底也磨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不敢停，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个开枪的"假凌辰"是谁？父亲留下的笔记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永远不要相信镜子里的人"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张弛，他说的话能信吗？

跑到码头时，天已经大亮了。海风吹得人眼睛发酸，码头上停着几艘巨大的货轮，吊臂缓慢地移动着，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林墨按照地址找到三号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有没有人。

她握紧手里的折叠刀，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仓库里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和机油味，光线很差，只能隐约看到堆放着不少木箱。

"有人吗？"林墨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

没有人回答。

林墨把门推开得更大些，刚要迈进去，手腕突然被人抓住。那只手冰冷有力，攥得她骨头都快碎了。

她吓得浑身一僵，刚要挣扎，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虚弱："墨墨...别出声..."

是凌辰！

林墨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真的凌辰，他左肩膀缠着简易的绷带，虽然还在渗血，但比刚才在水泥管里看起来好多了。

"你没事？"林墨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刚想问他那个"假凌辰"怎么样了，就被凌辰捂住了嘴。

他把她拽进仓库，反手关上铁门，动作快而轻。黑暗中，林墨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呼吸也很急促。

"他们...可能追过来了。"凌辰的声音压得很低，热气喷在她耳廓，有点痒。

林墨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想问问他伤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但凌辰突然把她拉到一堆木箱后面，紧紧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左臂的伤口肯定碰到了，林墨能感觉到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还是没有松开。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凌辰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愧疚？

林墨的心莫名一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候，被他这样抱着，居然有种奇异的安全感。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你怎么样？伤口要不要紧？"

凌辰没回答，只是把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林墨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海水的咸味，意外地让人安心。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两人同时僵住。凌辰示意林墨不要出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拨开木箱，朝门口望去。

仓库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林墨意想不到的脸——王浩！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他跟踪自己？

王浩并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里，似乎在等人。几分钟后，另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停在越野车旁边。车门打开，走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张弛，他看起来没什么事，就是衣服有点皱。另一个...

林墨的呼吸突然停了。

另一个人居然是凌辰！

或者说，是另一个"凌辰"！他穿着和真凌辰一样的衣服，左臂也缠着绷带，看起来和真凌辰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凌辰？！

真凌辰的身体瞬间绷紧，林墨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用力，指节发白。

仓库外，张弛对那个"假凌辰"点了点头，然后上了王浩的越野车。"假凌辰"则独自站在原地，抬头望向仓库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虽然距离很远，但林墨还是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声音和真凌辰一模一样，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在里面。按计划进行。"

电话挂断，"假凌辰"转身走向黑色轿车。王浩的越野车也发动起来，两辆车一前一后，很快就消失在码头的尽头。

仓库里一片死寂。

林墨看看仓库外空荡荡的码头，又回头看看怀里脸色苍白的凌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弛...背叛了他们？

那个"假凌辰"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凌辰？

还有王浩，他到底是什么角色？

无数个问题在林墨脑子里盘旋，让她头痛欲裂。

突然，她想起怀里的笔记本。

对了！笔记本！父亲留下的笔记本！

她颤抖着手，从内衣里掏出那个湿透的笔记本。凌辰也注意到了，眼神凝重地看着她。

林墨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之前被芯片激活的那一页，除了那句"永远不要相信镜子里的人"，下面又浮现出几行新的字迹，同样是暗红色的，像是用血写的：

"实验开始于1998年，受试体编号001-099。其中，'镜中人'计划唯一成功的实验体，编号073。"

"'镜中人'拥有与本体完全一致的外貌、声音、记忆，唯一的区别在于——瞳孔深处的编号印记。"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简易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有三道竖线，像一个抽象的眼睛。眼睛下面写着两个字：

"夜莺"。

林墨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猛地抬头看向凌辰，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凑到凌辰眼前，死死盯着他的瞳孔。

凌辰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痛苦，有无奈，还有一丝...认命？

林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凌辰左眼瞳孔的最深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她隐约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印记——

"073"。

073。

这三个数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林墨瞳孔。她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木箱上，震得箱里铁件哗哗作响。掌心的碎玻璃硌进肉里，血珠子顺着指缝滴在笔记本封面上，晕开细小的红梅。

"所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生了锈的铁片刮过水泥地，"开枪打你的人是真的，对不对？"

凌辰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掐进掌心。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她脚边那滩逐渐扩大的血迹上，喉结动了动："排水渠里那四个，不是张弛解决的。"

这话像块巨石砸进冰窟。林墨猛地想起那些风衣男倒在地上的姿势——全都面朝外，后背心一个整齐的血洞。钢管怎么可能造成那样的伤口？

仓库外的海风突然变向，卷着咸腥味灌进门缝。凌辰肩膀的绷带又渗出暗红，他抬手按住伤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1998年，凌氏生物实验室......"

"别碰我！"林墨突然尖叫出声，笔记本"啪嗒"掉在地上。那个画着抽象眼睛的图案正对着她，三道竖线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她一直以为自己握着秘密，原来自己才是被猎捕的猎物。

凌辰的动作僵在半空。阳光透过仓库高窗斜切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沟壑。他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墨墨，听我说——"

"别叫我！"林墨抓起地上的折叠刀，刀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生疼，"假凌辰说'按计划进行'，什么计划？把我骗到这儿，然后呢？"

铁器碰撞声突然从仓库深处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阴影里缓缓走出个人影，穿着和凌辰同款的黑色夹克，左手臂空着——那里本该缠着绷带的位置，只有道新鲜的缝合疤痕。

"精彩。"假凌辰拍着手，嘴角勾着和真凌辰如出一辙的弧度，"本体用三年时间建立的信任，三分钟就土崩瓦解。"

林墨握刀的手更紧了，刀锋抵在自己手腕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父亲的笔记本到底写了什么？"

假凌辰歪头看她，左眼瞳孔深处跳动着猩红的073印记："你该问，你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他缓缓抬起右手，指缝里夹着枚银色U盘，"这个芯片，能激活所有实验体的记忆锁。你以为凌辰为什么会救你？他只是在执行休眠指令。"

真凌辰突然动了。他像头受伤的豹子扑向假凌辰，两人撞翻了堆叠的木箱，罐头和铁件滚落一地。林墨趁机往后缩，后背顶住冰冷的铁门闩，指尖摸到粗糙的锁孔。

"1999年3月17日。"假凌辰突然高声说话，像在念诵某种咒语，"白大褂，消毒水，第七个培养舱爆炸......"

真凌辰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捂着头跪下去，发出困兽般的哀鸣。林墨惊恐地看着他左眼瞳孔——那里的073印记正在变淡，取而代之的是片混沌的灰白。

"记忆污染开始了。"假凌辰狞笑着踩住真凌辰的手背，"现在他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

林墨摸到门闩下方的暗锁。父亲留下的笔记本里夹着串黄铜钥匙，其中最小的那把正好能插进这个古董锁孔。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找到夜莺了吗？"假凌辰突然转头，视线穿透昏暗直直射向她。林墨感觉血液瞬间冻结——他怎么知道夜莺？笔记本上的图案明明......

铁门突然发出"哐当"巨响。不是她打开的方向，而是仓库深处的货运电梯。钢门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站着的人——张弛，还有被他用枪指着头的王浩。

"先生要活的。"张弛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枪口顶住王浩的太阳穴，"把芯片交出来。"

假凌辰嗤笑出声："你以为我会信？"

"不信你可以试试。"张弛扣动扳机保险，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王经理的女儿今天满三岁，医院保温箱里的早产儿，需要24小时看护......"

王浩突然哭喊起来："小林救我！我只是个送货的！他们说只要带你来码头......"

枪声在仓库里炸开时，林墨正用尽全力拽开铁门。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海风裹挟着刺鼻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她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还有假凌辰愤怒的嘶吼："记忆重置指令——启动！"

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林墨连滚带爬冲出门外，手里死死攥着那枚从假凌辰口袋里抢来的银色U盘。码头吊臂正在移动，巨大的阴影从她头顶扫过，投在仓库门前的空地上。

那里躺着三个纠缠在一起的人。

一个额头中弹，睁着眼倒在血泊里，是王浩。

一个后背插着折叠刀，握着银色U盘的手指还在抽搐，是张弛。

还有一个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不停颤抖。林墨分不清那是真凌辰还是假的，只看见他左眼瞳孔深处，073的印记正在明明灭灭地闪烁。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红蓝交替的光映在海面上，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林墨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他抓着她的手，指甲掐进她手腕："永远别相信......镜子里的人......"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父亲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仓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个模糊的人影站起身，缓缓转向她。海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左手臂上崭新的缝合痕迹。

"墨墨。"他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呢喃。

林墨猛地后退，脚下一滑摔进冰冷的海水里。U盘从指尖滑落，沉入浑浊的海水中，泛起细碎的银色波光。她看见自己在海面上的倒影——左眼瞳孔深处，一个微弱的红色印记正在缓缓成形。

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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