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倒影

红树林的气根像无数双苍白的手指从泥地里伸出来，缠绕住林墨的脚踝。腐烂的树叶混着海水的腥气钻进鼻腔，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烂泥布丁上，淤泥没过小腿肚，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感。

"咳咳......"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细小的玻璃碴。林墨扶着一棵歪脖子红树剧烈咳嗽，胃里的酸水直往喉咙涌。眼角余光瞥见水面漂浮着半截生锈的铁皮桶，她跌跌撞撞走过去，两手撑着桶沿贪婪地呼吸。铁皮上凝结的露水混着铁锈味滴进嘴里，涩得她舌尖发麻。

潮水上涨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某种巨兽在黑暗中苏醒。林墨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海边，指着涨潮的海水说："永远不要背对着大海，尤其是在陌生的海域。"那时父亲的手指轻轻划过她手腕的月牙疤，眼神里藏着她当时读不懂的哀伤。

"哗啦啦——"头顶突然传来树叶摩擦的声响。林墨猛地蹲下，后背紧贴红树粗糙的树干。一只白鹭扑棱着翅膀从树冠飞起，细长的腿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她盯着白鹭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直到那抹白色完全没入晨雾才松了口气。

裤腿早已被泥水泡得僵硬，每挪动一步都发出"滋啦"的声响。林墨低头看了看掌心被水泡发白的伤口，血痂混着泥污粘在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疼。但比伤口更让人不安的是内衣里那个U盘——棱角硌着肋骨，像块滚烫的烙铁。

红树林深处隐约传来马达声，由远及近。林墨全身汗毛倒竖，立刻矮身钻进一丛茂密的海茄苳。气根在她周围织成天然的屏障，透过缝隙能看到浑浊的水面。三只小型无人机贴着树梢飞过，旋翼搅起的气流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机腹的探照灯在泥地上拉出细长的光斑。

"无人机型号是大疆Mavic 3，军用改装版。"林墨的大脑飞速运转，"续航46分钟，有效控制半径25公里。他们在这附近肯定有地面控制站。"这些知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刻在脑子里的程序，突如其来又无比清晰。

泥地里的螃蟹突然横着爬过她的脚背，冰凉的触感让林墨打了个寒颤。她想起公司茶水间，李姐曾笑着帮她挑出碗里的姜丝："小林胃不好，生姜对女孩子身体好。"当时温暖的姜茶现在想来像掺了毒药，甜腻的苦涩从舌根蔓延到心脏。

无人机盘旋着逐渐远去，林墨却不敢动弹。她知道这只是第一轮搜索，真正危险的还在后面。父亲笔记本里那页被撕去的内容突然在眼前浮现——不是回忆，而是清晰的文字："当实验体开始觉醒记忆，第一阶段的体征是对特定频率产生共鸣......"

"嗡嗡——"藏在内衣的U盘突然震动起来，贴着皮肤传来细微的麻感。林墨惊恐地按住胸口，U盘中的指示灯透过湿透的布料闪烁着微弱的蓝光，与无人机飞过的方向完全一致。

不好！这是信号发射器！

林墨猛地将手伸进衣领，指尖触到U盘的瞬间，震感突然变强，像有只蜜蜂在皮肉下疯狂振翅。远处的无人机同时调转方向，探照灯的光柱刺破晨雾，直直地照向她藏身的位置。

"找到了！"无线电里传来模糊的人声，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林墨甚至能想象出李姐那张现在一定毫无笑意的脸，"东北角红树林区域，信号强度90%。"

没时间犹豫了。林墨扯下脖颈上的丝巾——那是去年生日凌辰送的礼物，水蓝色的丝绸上绣着细小的夜莺——死死缠住U盘。震动感减弱了些，但蓝色指示灯依然顽强地透过丝巾闪烁。她咬咬牙，将缠好的U盘塞进防水袋，奋力扔进茂密的气根深处。

与此同时，无人机已经飞临头顶，强劲的气流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林墨看准时机，朝着与U盘相反的方向狂奔。烂泥在她脚下飞溅，尖锐的牡蛎壳划破鞋底，扎进脚掌。她不敢回头，只顾着拼命向前跑，直到肺部火烧火燎，视线开始发黑。

红树林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一片废弃的造船厂。锈迹斑斑的龙门吊像搁浅的钢铁巨兽，倒塌的仓库墙壁上还留着"安全生产"的斑驳标语。林墨冲进一扇破窗，躲在锈蚀的铁皮柜后剧烈喘息。额头抵着冰凉的铁皮，能清晰听到外面无人机低空飞行的嗡鸣，以及越来越近的快艇马达声。

"信号消失在红树林中心区域，正在扩大搜索范围。"李姐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带着对讲机特有的失真，"你带人从东边包抄，我去检查仓库区。"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墨屏住呼吸，透过铁皮柜的缝隙向外窥视。李姐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手里拿着那个巴掌大小的追踪器，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照在她身上，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公文包里露出半截黑色枪管。

原来档案室的人也配枪。林墨想起自己曾在茶水间抱怨加班，李姐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们这种文职部门最安全了。"那时的温柔此刻都变成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

李姐的目光慢慢扫向铁皮柜。林墨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伤口。她能看到自己在铁皮上的倒影——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还有左眼深处那抹若隐若现的暗红。父亲临终的警告再次回响："记住，永远不要相信......"

"砰！"仓库后门突然传来巨响。李姐猛地转身举枪，手指扣在扳机上。林墨抓住机会，推倒铁皮柜冲向侧门。铁皮柜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她趁机冲出仓库，朝着造船厂深处狂奔。

身后传来李姐愤怒的喊叫和急促的脚步声。林墨不敢回头，只顾着在参差交错的钢材和设备间穿梭。废弃的集装箱挡住去路，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膝盖的伤口撞到金属边缘，疼得眼前发黑。

站在集装箱顶端，林墨突然僵住。整个造船厂被层层包围，至少六艘快艇停靠在码头，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正手持武器向仓库逼近。更远处的海面上，一艘没有挂旗的货轮静静停泊，船身依稀可见"凌氏重工"的模糊字样。

U盘中的内容肯定和这艘船有关。林墨的心脏狂跳，父亲留下的不仅是陷阱，还有指向真相的路标。她深吸一口气，翻身跳下集装箱另一边，准备冲进更危险的腹地——只有最危险的地方，才可能藏着一线生机。

脚下突然踩到某种柔软的东西。林墨低头一看，是件湿透的黑色外套，和自己身上这件一模一样。外套主人俯卧在钢材堆里，左脚不自然地扭曲着，左腕露出一道新月形状的疤痕——像极了自己手腕上的印记。

尸体缓缓翻过脸来。

林墨的呼吸瞬间停止。那张脸分明就是她自己。苍白的皮肤，凌乱的黑发，左眼紧闭，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唯一不同的是，这具尸体的左眼瞳孔里，没有那个暗红色的"074"印记。

"找到074号的替身了！"下方突然传来喊话声，"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替身？林墨猛地看向四周。更多穿着同样黑色外套的尸体散落在钢材堆中，每具尸体左腕都有月牙形疤痕，每张脸都和她有七分相似。她们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偶，被随意丢弃在这死亡工厂里。

警笛声突然由远及近。包围造船厂的黑衣人开始慌乱后撤，李姐的喊叫透过对讲机传来："撤离！警察来了！销毁所有证据！"

林墨瘫坐在集装箱边缘，看着下方混乱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这些"替身"是谁？为什么和自己长得一样？如果她们是"074号实验体"，那自己又是谁？

更重要的是——警笛声是谁引来的？

一阵熟悉的震动从口袋传来。林墨机械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船坞A区有清洁通道，记住，只相信流着同样血液的人。"

发件人署名是——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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