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动心

“好了。”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伤口不深，这两天别沾水。”他将用过的棉签丢进旁边茶几上的小垃圾桶，又拿起一小块方形的无菌纱布，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不用贴了，透气好得快。”

陈暮这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回过神，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她飞快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胡乱地“嗯”了一声，声音细如蚊蚋。空气里弥漫着碘伏的味道，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慌的暧昧和沉默。

林筱也沉默着，收拾好药箱放回原处。当他走回沙发边时，陈暮依旧保持着那个鸵鸟般的姿势。他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尖，目光扫过沙发靠背上随意搭着的一张写了一半的数学卷子。那是他前天给她布置的练习。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顺手拿起了那张卷子，指着其中一道画了复杂几何图形的题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和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带着奇异温度的接触从未发生。

“这道题，”他指着图形中间一处空白，“辅助线应该加在这里，连接BD和AC的交点O，然后证明这两个三角形相似……”

他的语速平缓，逻辑清晰，像往常一样开始讲解解题思路。低沉而平稳的声线在安静的客厅里流淌，像一首单调却规律的白噪音。

陈暮起初还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他的思路，看着他在卷子上虚虚划出的辅助线。然而，白天积累的沉重疲惫，在医院强撑的兴奋，刚才处理伤口时骤然绷紧又骤然放松的神经，还有此刻身下柔软沙发的包裹，以及他就在身边带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所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而温柔的网，将她牢牢地兜住。

林筱讲解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些“相似三角形”、“比例线段”、“勾股定理”的词汇，却渐渐失去了具体的含义，变成了一串模糊的音符，在她耳边温柔地盘旋。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像坠了铅块。支撑着身体重量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意识如同浸入温水的墨块，缓缓晕开、消散。

她的头，先是无意识地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然后，在某个讲解的间隙，林筱停下来似乎在等她回应时，她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支撑点，脑袋轻轻地、毫无预兆地歪倒下去。

微凉的、带着洗发水淡香的发丝，轻轻擦过林筱的手臂。紧接着，一个温热而柔软的重量，带着毫无防备的依赖感，轻轻地、实实地靠在了他的肩头。

林筱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捏着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保持着讲解时的微微侧身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肩头传来的触感清晰无比——少女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轻柔地拂在他的肩颈皮肤上，带着一种微痒的暖意。她发间那股淡淡的、类似甜橙混合着阳光的清新香气，此刻混合着碘伏的微涩气味，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息。

他微微侧过脸，垂眸。陈暮靠在他肩上，睡得毫无知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安静的阴影，像栖息的蝶翼。脸颊上那道新鲜的擦伤，在客厅柔和的光线下，红痕依旧明显，却无损她此刻沉静睡颜的柔软。平日里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恬淡和脆弱。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而急促的节奏撞击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边鼓噪。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肩上这份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负担”。

过了许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确认她真的睡熟了，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林筱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动了动。他屏住呼吸，先将手里的数学卷子轻轻放到一边，然后，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一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膝弯下方。

她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轻软，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林筱屏住呼吸，腰腹发力，稳稳地将她横抱了起来。怀中的人毫无所觉，只是在他动作的瞬间，无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向他的胸口，发出一声小猫似的、模糊的呓语，温热的气息透过衬衫熨帖着他的皮肤。

林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绷紧，迈出的脚步却轻缓得几乎没有声音。他熟悉陈暮家的布局，抱着她稳稳地穿过客厅，走向她的卧室。

推开虚掩的房门，少女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有些乱，书桌上摊着乐谱和课本，椅子上搭着外套，但空气里漂浮着和她发间一样的、淡淡的甜橙香气。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宁静。林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陈暮放下。

她的身体陷入柔软的床铺，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依旧没有醒来。林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睡着的她，眉头舒展，唇瓣微微嘟着，褪去了所有的棱角，只剩下一种孩子气的纯真。那道碍眼的擦伤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俯下身，极其小心地拉过旁边的薄被，仔细地盖在她身上，一直拉到肩膀。指尖不经意地拂过被角，离她脸颊上那道伤痕只有咫尺之遥。他的动作停顿在那里，指尖悬停在那片带着药水颜色的肌肤上方，微微蜷缩了一下。

昏暗中，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目光在那道伤痕上停留了片刻。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静的眼底漾开一圈微澜，有无奈，有隐约的疼惜，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模糊不清的东西。

“笨。”一声极低、极轻的叹息，几乎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柔软。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身影，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卧室里那片静谧的空间，也隔绝了那个沉睡的、毫无防备的世界。

客厅里还残留着碘伏的气息。林筱走到玄关，拿起自己的东西，没有开灯。他轻轻关上陈暮家的大门，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照亮他独自离开的背影，很快又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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