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另一种重逢

窗外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床沿。小薰蜷缩在公生的臂弯里，呼吸均匀而绵长，睫毛偶尔颤动，像是蝴蝶在睡梦中轻轻振翅。她的金发散落在枕上，与公生的黑发交织，像是夜色与晨光的纠缠。

公生静静望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却毫无睡意。

（母亲……会是什么样子呢？）

小薰在电车上说，她在梦里见到了早希。她说，早希阿姨很温柔，像春天的风，像冬夜里的炉火，像一切温暖却无法紧握的事物。

公生闭上眼，试图在记忆里拼凑母亲的面容，却发现那些片段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他记得她的严厉，记得她指尖敲击琴盖的节奏，记得她最后病床上苍白的微笑——唯独记不清她拥抱自己的温度。

（如果能在梦里见到她……）

他轻轻收紧了手臂，小薰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发丝蹭过他的下巴，痒痒的，像是一句无声的安慰。

梦境 | 无边的花海

公生站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田中。

风掠过，无数白色的花瓣被卷起，像雪，像泪，像记忆中碎落的琴谱。他低头，发现自己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每一寸触感都真实得令人心颤。

远处，一个身影静静伫立。

——是母亲。

她穿着素白的连衣裙，长发垂落肩头，没有挽起，没有病容，只有一双温柔到令人心碎的眼睛。

“公生。”她轻声唤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得像是贴在他耳边呢喃。

公生的喉咙突然哽住了。

“……妈妈？”

早希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她的指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像是下一秒就会消散。

“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公生迈步向前，花瓣被他的脚步惊起，纷纷扬扬地环绕在他周围。他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

当他终于冲到早希面前时，她却轻轻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公生。”她的声音里带着歉疚，“妈妈……不能抱你。”

公生愣在原地。

早希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地描摹，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你长大了。”她轻声说，“比妈妈想象中还要好看。”

公生的眼眶热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抱我？”

早希摇摇头，唇角挂着温柔的弧度，眼里却盛着悲伤。

“因为这是梦啊。”她轻声说，“而妈妈……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一片花瓣落在公生掌心，转瞬便融化成水珠，像是谁的眼泪。

梦境 | 迟来的道歉——

“公生。”早希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妈妈……欠你一句对不起。”

风突然大了起来，花瓣如雪崩般席卷而过，公生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不该……用那么苛刻的方式爱你。”她的声音在风中破碎又重组，“我以为严厉能让你强大，却忘了你只是个孩子。”

公生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了。

早希的身影在花雨中若隐若现，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妈妈最后悔的……是没能告诉你——”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你弹的曲子，很美。”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剖开公生的心脏。

（那天的《爱的忧伤》……）

他记得自己如何颤抖着按下琴键，如何将全部感情倾注其中，又如何被母亲的斥责击垮。

“你当时弹得……和乐谱不一样。”早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那才是真正的音乐……是妈妈太固执，没能听懂。”

她的泪水滴落在花瓣上，瞬间绽放成晶莹的光点。

“公生……你能原谅妈妈吗？”

公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决堤。他用力点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一遍遍重复：

（我从来没有怪过您。）

早希笑了，那笑容像是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哀伤。

梦境 | 最重要的嘱托——

花雨渐渐停息，早希的身影却越来越淡，像是被阳光蒸发的水雾。

“公生。”她突然正色道，“妈妈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公生擦掉眼泪，努力聚焦视线。

“小薰是个好孩子。”早希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爱你……比妈妈想象中还要深。”

公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教会了你真正的音乐，也教会了你如何去爱。”早希的目光越过他，像是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这样的女孩子……一生可能只会遇到一次。”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公生心口，那里传来灼热的温度。

“答应妈妈，好好珍惜她。”

公生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涌出。

早希的身影开始消散，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作光粒。

“妈妈……要走了。”她微笑着说，“别难过，我们终会再见的。”

公生慌乱地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握住一把飘散的花瓣。

“等等！妈妈……我还有好多话……”

早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轻柔得像一首摇篮曲：

“公生，要幸福啊……”

“连同妈妈的那份一起。”

公生睁开眼时，枕巾已经湿透。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黎明特有的青灰色，云层边缘被晨光染成淡金。小薰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手指轻轻勾着他的小指。

（她早就醒了。）

（她一直在等。）

公生突然转身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小薰没有挣扎，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阳光终于越过窗棂，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将黑暗整齐地切开。公生望着那道光线中飞舞的尘埃，恍惚间又看到了母亲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

小薰的手指爬上他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般轻轻拍打。公生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呼吸间全是她身上混合着阳光与洗发水的气息。

（抓住了。）

（这次一定要——）

小薰忽然轻声开口：“要去看日出吗？”

公生抬起头，发现她正对着他微笑，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嗯。”他听见自己回答，声音沙哑却坚定。

他们起身时，早希别在他耳边的那朵小白花从梦境跌落现实，化作一缕清风，掀起了窗帘一角。

窗外，新的一天正要开始。

（第三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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