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一直这么亮

没有霓虹的华丽，没有烟火的热闹。只有一串串细小的彩色灯泡，被极其用心地缠绕在几张旧课桌搭起的简易支架上，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它们在天台的风里轻轻晃动，光芒微弱却执着地闪烁，像极了被顽童随手撒落却又无比珍视的一把星星。光晕流转，温柔地覆盖着一张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用红色果酱歪歪扭扭写着祝福的字样。穿着单薄校服的少年，就站在这片微弱而梦幻的光源中心。

夜风鼓起他宽大的校服外套，身影显得有些伶仃。他手里拿着一个点火器，正踮着脚尖，努力去够蛋糕上插着的几根细长的彩色蜡烛。火光在他指尖跳动了一下，很快被风吹灭。他又试了一次，还是灭了。少年懊恼地“啧”了一声，额前翘起的头发也跟着晃了晃，透出一种笨拙却异常生动的努力。

池岸野站在门边的阴影里，脚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喉咙骤然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起酸胀的悸动。那晚医院里刺目的白炽灯光下，夏橙阳蜷缩在病床上输液时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与此刻昏暗彩灯下这个踮着脚、有些狼狈地点蜡烛的鲜活身影，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重叠、碰撞。

一种强烈到令他眼眶发热的情绪猛地冲撞上来，带着消毒水冰冷的余味，也带着病房里刻骨的心疼。那不是同情，是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东西，几乎要冲破他长久以来习惯的平静表象。

“哥？”夏橙阳终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猛地转过头。看到池岸野的一刹那，他眼睛里瞬间点亮的光彩，比周围所有的彩灯加起来都要明亮，带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欣喜，“生日快乐！”

池岸野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他沉默地走上前，步伐比平时重了些。天台的风毫无顾忌地吹拂着，带起夏橙阳额前汗湿的碎发，也吹得那几根可怜的蜡烛火焰再次猛烈摇晃。

池岸野伸出手，宽大的掌心拢成一个屏障，小心翼翼地护在蜡烛上方，隔绝了大部分凛冽的风。跳跃的火苗终于在他手掌的庇护下稳定下来，温暖昏黄的光照亮了他眉骨深刻的轮廓，也映着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谢谢。”池岸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蛋糕上，而是缓缓抬起，落在夏橙阳的脸上，带着一种仿佛要穿透表象、烙刻入骨的专注。那专注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东西。

夏橙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下意识地抠了一下校服裤缝，脸上却绽开一个更大更明亮的笑容，试图驱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快许愿！哥，快点许愿！”

池岸野的目光终于从那让他心悸的脸上移开，落在眼前跳跃的微弱烛光上。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天台的风声似乎都低了下去，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哔剥声。

过了几秒，他睁开眼，看向夏橙阳，眼神深邃如静夜下的海。

“许好了？”夏橙阳追问了一句，不等回答，便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他挺直背脊，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清晰地倒映着池岸野的身影，还有彩灯斑斓的光点和头顶深蓝天幕上遥远的星光。

“哥，我……”夏橙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池岸野心湖的石子，“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嗯，不是那种对好朋友的喜欢。”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寻找更准确的措辞，脸颊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就是……就是想和你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他仰着脸，目光灼灼地看着池岸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孤勇和一往无前的坦荡，将自己那颗滚烫的心毫无保留地捧了出来，暴露在微冷的夜风和对方的注视之下。星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唇瓣上，留下一抹柔和的光泽。

空气骤然凝固。

池岸野的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平静的深海骤然掀起了无声的风暴，那深潭般的眼底深处掠过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不敢置信、随之汹涌而上的巨大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张祥安和沈程事件的沉重阴影带来的刺痛和迟疑。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这张脸，在病痛折磨时会褪去所有血色，脆弱得不堪一击；这张脸，在阳光下奔跑时会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笑容，灿烂得几乎灼伤人眼；而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孤注一掷的真诚告白，眼睫紧张地扑闪着，嘴唇倔强地抿着一个小小的弧度，等待着一个判决。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挣脱了所有理智的枷锁和顾忌的冰霜，猛烈地攫住了池岸野。那是一种源于本能深处最强烈的渴望——靠近他，抓住他，确认这份炽热的温度是真实的。

池岸野向前跨了一步，动作快得仿佛被无形之力推动。下一秒，夏橙阳感觉整个人被一个宽阔而带着凉意的怀抱猛地攫住、包裹。

池岸野的手臂收得极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后怕和一种强大到不容挣脱的力量，将他整个儿圈进怀里。夏橙阳的脸颊被迫埋进对方颈窝，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干净皂角气息和独属于池岸野的清冷味道包裹。这拥抱突如其来，强势得让夏橙阳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如同被重锤擂击，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哥……”他闷闷的声音从池岸野的肩窝里传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别动。”池岸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低哑得厉害，如同被砂纸磨过，清晰地传递出压抑的、汹涌的情感波澜。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要将对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融进自己的生命轨迹。夏橙阳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剧烈的心跳，咚咚咚，沉稳而有力，敲打着他的耳膜，也敲打着他自己同样失控的心跳。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周围闪烁的彩灯光芒变得柔和而梦幻，头顶是亘古不变的浩瀚星河，无声地注视着天台上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

过了很久，久到夏橙阳以为自己快要融化在这片温暖而有力的禁锢里，池岸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力道，松开了手臂。

距离拉开了一点点，足够彼此看清对方的脸。池岸野的目光落在夏橙阳脸上，深邃得如同宇宙深处的黑洞，要将眼前的人彻底吸进去一般。他抬起手，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一种夏橙阳从未感受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拂过少年因为紧张而微微湿润的眼睫。指腹下的皮肤温热，带着生命蓬勃的温度。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浸满了某种足以让星辰失色的温柔暖意，清晰地穿透夜色：“我的太阳，”他顿了顿，指尖停留在夏橙阳的眼角，停顿了一下，“你要一直这么亮。”

夏橙阳怔住了，心跳仿佛漏掉了好几拍。他望着池岸野被彩灯和星光映亮的深邃眼眸，那里面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温柔星光，正清晰地倒映着自己呆滞的模样。一种狂喜混合着巨大的不真实感，像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感官和理智堤坝。鼻腔深处泛起难以抑制的酸涩，眼前池岸野英俊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晃动，被一层迅速弥漫开的水汽浸泡得扭曲。

他下意识地想要张口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了，只能发出一点模糊破碎的气音。

就在这时，池岸野的脸庞在他模糊的视野里缓缓放大。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庄严的意味，却又蕴含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生涩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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