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再次被安置回那张浸透药味与血气的拔步床时,已是一息奄奄。从楼梯滚落的二次重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碾碎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机。王大夫诊脉时,枯瘦的手指在他腕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只是沉重地摇头,留下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便提着药箱蹒跚而去。那背影,仿佛已提前为这具残破的身躯披上了殓衣。
阿宁守在床边,心如同被扔进冰窟,又被架在烈火上反复炙烤。看着他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模样,看着他身下那被鲜血反复浸透、散发出不祥气味的白布,一种灭顶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太医署的御医被请来,施针用药,手段尽出,却也只是勉强吊住那一线游丝般的气息。萧珩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深沉的昏迷里,偶尔被剧痛激醒,眼神也是涣散的,映不出任何光亮,仿佛魂魄已半离了躯壳。
就在阿宁几近崩溃,守着那盏长明灯枯坐至东方既白,几乎要以头抢地、祈求漫天神佛垂怜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踏着清晨微冷的露水,出现在了萧府那扇被愁云笼罩的朱漆大门前。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衣,面容枯槁如同风干的树皮,正是归元寺后山禅房那位神秘的老僧。他无需人通传,径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至内院,仿佛早已看透这府邸内弥漫的死气与绝望。
阿宁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踉跄着扑到老僧面前,泪水汹涌:“大师!求您救救他!他快不行了!他……”
老僧浑浊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内室床榻上那具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身影上,眼底无悲无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痴儿……”他低低叹息一声,如同枯叶落入深潭,“逆天改命,强求之果,终需己身承负。他当日所舍,不止双腿,更是命盘根基。”
“可有解法?”阿宁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不顾一切的祈求,“无论什么代价!我来付!我的命!我的福禄寿元!您拿去!只要能救他!”
老僧缓缓摇头,枯枝般的手指捻动着腕上一串磨得发亮的乌木佛珠。“非也。他的劫,他的舍,需他自身之‘缘’来解。”他抬起眼,目光穿透阿宁,仿佛看到了更深远的因果,“当日坍塌之下,他所救何人?”
阿宁一怔,猛地想起茶楼里那位气度不凡的便服男子,以及后来御医提及的“贵人”身份,瞬间福至心灵:“是……当今天子!”
老僧眼中古井无波,微微颔首:“真龙在渊,气运煌煌。凡俗之地,已镇不住他碎裂的命盘。唯紫微帝星所在,龙气汇聚之地,方有万分之一可能,以煌煌国运为引,缝补他逸散的天魂地魄,续起那盏将熄的命灯。”
阿宁的心脏狂跳起来,如同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微光:“大师是说……皇宫?”
“正是。”老僧目光重新落回昏迷的萧珩身上,带着一丝悲悯,“然此去,非为富贵荣华,实乃借龙气苟延残喘。能否争得一线生机,尚看天意与他自身造化。且……”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飘渺,“此身残躯,逆天改命之果已成定局。纵得龙气滋养,日后亦需清心寡欲,远离尘缘牵绊,强求子嗣,恐遭命数反噬,折损根基。切记,切记。”
话音未落,那灰布僧衣的身影竟如同晨雾般,在阿宁惊愕的目光中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踪,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证明方才并非一场幻梦。
阿宁怔在原地,心头巨震。皇宫?借龙气续命?无子?……一个个惊雷般的讯息砸得她头晕目眩。然而,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萧珩,所有的疑虑、恐惧、对未来的茫然,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下——救他!无论如何,先救他!
她不再犹豫,以萧珩之妻的身份,连夜手书血泪陈情,将当日茶楼救驾之事详尽道出,字字泣血,恳求陛下垂怜恩准,允其夫入宫疗伤。她将血书封入密匣,托父亲以最隐秘、最急迫的渠道,直呈御前。
皇宫,养心殿西暖阁。
这里没有萧府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的、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明黄的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萧珩被安置在一张宽大柔软的龙榻上,身上盖着云锦贡被,面容依旧苍白如雪,却奇异地少了几分死气。
阿宁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她看着几位须发皆白、代表着当世医术巅峰的老御医,轮流为萧珩诊脉、施针、商议方剂。他们的脸上,从最初的凝重、摇头叹息,到后来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疑。
“奇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院判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又缓缓舒展,“萧大人脉象虽仍细弱,沉疴深重,然……竟隐有一线生机顽强滋长!沉滞之气渐有松动之象!这……这不合常理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功于皇宫水土养人,龙气庇佑。
阿宁沉默地听着,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她看着御医们用最珍贵的药材,最精妙的针法,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萧珩那盏被真龙气运强行续住的微弱命火。她亲自尝药,用温热的巾帕为他擦拭身体,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孩。在他因剧痛在昏迷中无意识痉挛时,她会立刻握住他冰冷的手,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萧珩,我在,不怕……我们在宫里,有陛下庇佑,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或许是那煌煌国运当真起了作用,或许是阿宁寸步不离的守护唤醒了生命最深处的本能。萧珩昏迷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多。虽然每一次醒来,那双腿的剧痛依旧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意志,让他冷汗涔涔,但他眼底那层厚重的灰翳,似乎被皇宫中无处不在的、磅礴而安稳的气场所驱散了些许,透出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他能靠坐在特制的软垫上,喝下大半碗参汤了;他能听着阿宁念书,目光随着她的声音移动,偶尔会极其微弱地应和一声;他甚至能在阿宁和宫人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极其短暂地离开床榻,坐在窗边的软椅里,看着窗外宫苑中盛放的玉兰,感受片刻春日迟来的暖意。
生机,如同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在这煌煌宫禁之中,艰难却顽强地复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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