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壹霖的光点掠过凡界山谷时,正撞见孩子们蹲在田埂上埋魂魄碎片。新冒的稻芽沾着晨露,把碎片映得像撒在土里的星子。穿粗布裙的姑娘踮脚往远处望,望见光点便拍手:“玄通大师说的光来了!”
孩子们呼啦围上来,掌心捧着各式各样的碎片——有水晶碴里剥出的银辉,有暗河冲上岸的暗红鳞光,还有片裹着蛛网的淡金色,细看竟是玉帝金冠上的碎玉。江壹霖的光点在他们头顶盘旋,忽然听见泥土里传来细微的噼啪声,那些碎片正顺着稻根往地底钻,像群找到了家的萤火虫。
“它们在发光呢!”梳羊角辫的小丫头扒开泥土,露出半截泛着红光的根须。那光顺着根须往上爬,稻叶上顿时绽开细碎的血莲花纹,与暗河浪尖的印记如出一辙。江壹霖忽然想起天将魂魄的话,地脉精灵本就藏在万物根须里,三百年前被锁魔印压在地核,如今借着凡人的手,正顺着田垄往四海蔓延。
山风突然卷起腥气。不是妖魔的腐臭,是熟悉的龙涎香混着硝烟味。江壹霖抬眼望见东海方向腾起乌云,云层里翻涌着青黑色的浪——不是海啸,是被地脉惊醒的深海巨兽。它们脊背上驮着溃散的天兵,甲胄在巨兽鳞片上刮出火星,却连道白痕都留不下。
“那是什么?”孩子们吓得往后缩。穿粗布裙的姑娘把锄头横在身前,忽然发现田埂下的泥土在动。不是蚯蚓拱的,是无数细小的藤蔓正破土而出,藤蔓顶端结着莹白的花苞,花苞里隐约能看见仙魔魂魄的轮廓。
“是地脉在护着你们。”江壹霖的声音从光点里透出,带着草木抽芽的清润。他看着藤蔓顺着山谷往上爬,在半空中织成淡绿色的网,将乌云挡在谷外。深海巨兽的咆哮撞在网上,震落的不是碎叶,是漫天飘飞的魂魄碎片,那些碎片落地便钻进土里,竟催得稻子拔节似的疯长,转眼间就齐了孩子们的腰。
谷口忽然传来马蹄声。不是天兵的云骑,是匹浑身浴血的黑马,马背上伏着个穿铁甲的将军,胸口的血莲印记已经漫到脖颈。他看见谷里的稻浪,突然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令牌,令牌上“卷帘”二字被牙咬得深陷:“南天门守住了,但……”
话音被破空声打断。三柄银枪从云端坠下,枪杆上缠着断裂的龙筋,枪尖却对着谷里的孩子。江壹霖的光点猛地炸开,化作道半透明的屏障,银枪撞在屏障上,竟像冰锥遇了火,瞬间熔成银白色的水,顺着屏障往下淌,落地时凝成串剔透的莲子。
“是天河水军的枪。”卷帘大将扯掉头盔,露出满是血痕的脸,“他们不认得地脉灵气,把这些莲子当成了妖魔的内丹。”他忽然指向东海,那里的乌云正在溃散,青色的龙影正用爪子撕碎最后一片云,龙角上的披风被风掀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血莲印记,“天蓬在那边,他说要把溃散的天兵引去星河,让地脉精灵给他们洗洗仙骨。”
藤蔓突然剧烈摇晃。江壹霖看见谷外的平原上裂开道巨缝,缝里涌出的不是岩浆,是泛着蓝光的地脉之水,水里浮着无数沉睡的凡人魂魄,他们胸口都有朵浅浅的莲花印——原来每个凡人降生时,都带着地脉的印记,只是被天庭的气脉锁磨平了。
“爹娘!”小丫头突然扑向巨缝,那里浮着对相拥的魂魄,正是她三百年前死于旱灾的父母。魂魄被地脉之水托着往谷里飘,经过稻浪时,竟有细碎的光点从稻穗上飞出来,钻进魂魄胸口的印记里。
“他们要醒了。”江壹霖的光点忽然剧烈跳动,他看见自己散在三界的光点正往凡界汇聚,像群归巢的鸟。穿粗布裙的姑娘突然指着天空,那里的红光正在变淡,露出片澄澈的蓝,蓝天上飘着朵巨大的云,云里隐约能看见灵山的轮廓,玄通大师的锡杖正插在云顶,化作根贯通天地的光柱。
卷帘大将翻身上马:“我得回南天门,那些被洗去戾气的天兵该归位了。”他策马时忽然回头,“天蓬说,等地脉稳了,要在星河边上种片莲池,问你要不要来当看池人。”
江壹霖没回答。他看着那些凡人魂魄钻进稻田,看着孩子们把最后块碎片埋进土里,看着地脉之水顺着田垄往更远的地方流,流过干涸的河床,流过荒芜的戈壁,流过那些曾经被称为“禁地”的仙魔战场。
光点突然飞向高空。江壹霖看见凡界的版图正在变化,裂开的巨缝里长出森林,干涸的海洋重新涨潮,那些被天庭划给妖魔的领地,正慢慢与凡界连成片。灵山的佛光不再是金色,而是融入地脉的青绿;魔族的黑雾彻底消散,露出底下正在抽芽的草原;天庭的残部在星河边上搭起茅屋,有人正学着凡人的样子插秧。
他忽然想起玄通大师圆寂前的眼神,想起天将魂魄胸口的血莲,想起举着铁犁的老汉说“早该这样了”。原来破局从不是要推翻谁,是要把被圈养的生灵放回属于他们的土地,让仙魔能在同片星空下呼吸,让凡人能在自己的田埂上决定四季。
光点往山谷飞去时,江壹霖听见泥土里传来细微的心跳声。不是稻子的,是地脉深处的,像无数生灵在同频共振。孩子们正围着新结的稻穗欢呼,穗子上的血莲花纹正在褪去,变成普通的稻花,洁白,细碎,带着泥土的清香。
远处的东海,青龙正用尾巴拍打着浪花,把最后几个顽抗的天兵卷向星河。南天门的血色莲花旗旁边,新升起面素色的旗,旗上绣着株稻穗,是孩子们昨夜用碎布拼的。
江壹霖的光点落在田埂上,化作个半透明的身影。穿粗布裙的姑娘递来碗清水:“玄通大师说,等地脉醒了,你就会变回人。”
他接过碗,指尖触到水的瞬间,看见碗里映出的自己——眉眼像三百年前的天将,胸口却印着朵洁白的稻花。远处传来卷帘大将的呼喊,声音被风送得很远,像是在说星河的莲池已经挖好了。
江壹霖笑了,把水倒进田里。水流过的地方,稻穗轻轻摇晃,像是在跟他挥手。他知道自己不会去星河,也不会回灵山,三界的棋局已经掀翻,而他想留在这片重新活过来的土地上,看看生灵们会落下怎样的新子。
毕竟,最好的棋谱,从来都写在泥土里。让生灵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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