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更漏声穿透九重宫阙时,安绾柠正用凤仙花汁浸染第七张桑皮纸。窗外的石榴树投在宣纸上,将那些刻意留白的纹路切割成陌生的疆域图。她蘸着花汁的羊毫突然悬在半空——铜镜里映出两名宫女正往麟德殿搬运鎏金灯盏,烛火在她们低垂的睫毛上跳动,像极了祠堂那夜爆燃的茱萸粉。
"姑娘该更衣了。"
年长的宫女捧着叠好的礼服站在屏风外,衣领处银线绣的鸾鸟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安绾柠将桑纸按在琴谱上,凤仙花的腥甜混着宣纸的草木气钻进鼻腔。
麟德殿的三十六盏宫灯亮得刺眼。安绾柠垂首跟在引路太监身后,余光扫过波斯地毯边缘的葡萄酒渍——暗红色蜿蜒如蛇,停在北燕使节玄色靴尖前三寸。她突然想起厉南初大氅上金线绣的龙纹,也是这样在灯火中忽隐忽现。
"这就是相府那位精通音律的五小姐?"
北燕使节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瓷,
"听闻安小姐的《幽兰操》,连先帝都赞不绝口。"他故意将"先帝"二字咬得极重,鎏金酒樽在指间转出冷光。
安绾柠的指甲陷进掌心。殿角铜漏滴下的水珠正巧落在她鞋尖,洇开一点深色痕迹。她抬头时撞进厉南初的眼睛,年轻的帝王倚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扶手,节奏恰好是《十面埋伏》里的杀伐段落。
安绾柠:臣女不过略通皮毛。
她跪坐在琴台前,桑皮纸垫在袖中贴着腕脉发烫。当手指抚上冰弦的瞬间,殿外突然卷进一阵夜风,吹得满殿烛火齐齐弯腰。《春江花月夜》的泛音从她指下流淌而出,像极了江南梅雨季檐角滴落的雨水。
厉南初的敲击声停了。安绾柠在轮指时悄悄变换指法,江月徘徊的段落里突然跳出两个不和谐音。北燕使节猛地直起身,酒液泼洒在绣着苍狼的衣襟上。她继续拨弦,将《十面埋伏》的埋伏调式藏在看似失误的颤音里,拇指的伤口在弦上蹭出细小的血珠。
金杯破空而来的呼啸声比预想中更快。安绾柠故意让琴弦在旧伤处崩断,三滴血珠呈品字形落在桑皮纸上。断裂的冰弦弹在她颈侧,留下一道红痕,与厉南初颈边的伤口如出一辙。
厉南初:朕竟不知。
厉南初不知何时已站在琴台前,玄色龙纹靴踩住一片飘落的樱花,
厉南初:相府还教这等杀伐之音。
他弯腰拾起染血的桑纸,血迹在特殊处理过的纸面上晕开,渐渐形成北境山脉的轮廓。
安绾柠按住颤抖的右手。殿角的铜漏突然发出沉闷的"咚"声,亥时的更鼓从远处传来。厉南初的指尖抚过桑纸边缘,那里有她用凤仙花汁画出的、肉眼难辨的细小刻痕。
安绾柠:陛下明鉴。
她仰起脸,让月光照见睫毛上未落的湿意,
安绾柠:是臣女学艺不精。
断裂的琴弦垂在案几边缘,在檀木上刮出浅的纹路——若有人将它展平,会发现缠绕方式与北燕边境的河流走向完全相同。
厉南初突然捏住她下巴。栀子香从帝王衣袖涌来,掩盖了血腥气。他的拇指擦过她唇角,将一点未干的血迹抹成胭脂般的红。
厉南初:大祭司没错。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惊飞一缕碎发,
厉南初:你确实...
话尾消融在突然响起的琵琶声里,南诏使节不知何时已拨动了怀里的曲颈琵琶。
当宫女上前收琴时,她状似无意地将半粒黍米掉在琴轸旁——那宫女腕间的红绳,与祠堂那夜递给她茱萸粉的手一模一样。
九曲回廊的夜雾沾湿了衣袖。安绾柠数着步子走过第七根廊柱时,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染血的桑皮纸碎片撒进池塘,看着它们像北境战报般在水面缓缓舒展。暗红色的纹路在月光下蠕动。
假山后传来三声鹧鸪叫。安绾柠解开束发带,任夜风吹散青丝。当那根特殊的琴弦被塞进她手中时,丝弦上干涸的血迹正巧组成黍米大小的"卍"字。回廊转角突然亮起灯笼,光晕里浮动的尘埃像极了祠堂那夜飘散的纸灰。
"姑娘的琴..."宫女的声音比雾还轻,"要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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