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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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玄令引路·寒山叩傩门

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从四肢百骸扎入骨髓深处,冻结血液,麻痹神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胸腔的剧痛,吸入的寒气像是裹着冰碴的刀子,在肺叶上刮擦。手腕处的骨头仿佛已经碎裂,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闷痛,从那里辐射到全身。

李宵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彻骨的寒冷中沉浮。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弃在九幽寒渊的最底层,不断下坠,四周只有永恒的寂静与冰封。荧儿最后消失的景象,父母染血的断臂,怪物幽绿的鬼眼,青铜面具下冰冷的声音……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色和绝望的画面,如同溺水时翻涌的泡沫,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疯狂闪现、撕扯。

‘救妹妹……’

这个念头,是沉沦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星。

就在这火星即将被无边的寒冷彻底吞噬时,一股尖锐的、冰冷的触感,如同锥子般刺入了他麻木的掌心。

是那块令牌!

那非金非木的冰冷触感,那边缘流淌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暗金色流光,像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他从意识沉沦的边缘拽了回来!

“呃……嗬……”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李宵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被雪水和血污糊住。冰冷的雪片依旧无情地砸落在他脸上,带来麻木的刺痛。他发现自己大半截身体还陷在冰冷的雪坑里,浑身湿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但他握住了那块令牌。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冰冷的玄黑令牌死死攥在掌心。那令牌边缘细微的流光,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又或者只是一种错觉,却奇异地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跟上……’

青铜面具下那平淡的两个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

走!

必须走!

李宵猛地咬紧牙关,牙龈再次渗出血腥味,混合着雪水的冰冷。这剧痛反而带来一丝清醒。他不再试图立刻站起来——那不可能。他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手肘死死撑住冰冷的雪地,如同蠕虫般,拖着剧痛麻木的右半身,一点一点,朝着山坳边缘、神秘人消失的方向爬去。

每一次拖动身体,都像是用钝刀子切割着每一寸肌肉和骨骼。断裂的腕骨在雪泥中摩擦,带来钻心的、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胸口的闷痛如同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灼烧感。冰冷的雪泥灌进衣领、袖口,迅速带走他本已所剩无几的体温。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不断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荧儿……’ 他在心里无声地嘶喊着这个名字,如同念诵唯一的咒语,支撑着破碎的身体继续向前挪动。‘等我……哥来了……哥一定……救你……’

风雪似乎更加狂暴了,像是要将他彻底埋葬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视野被白色的混沌完全遮蔽,根本分不清方向。他只能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记忆和本能,朝着神秘人消失的山林深处爬行。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只有一炷香。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寒冷中失去了意义。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每一次拖动都变得无比艰难。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就在他即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在雪地里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震颤,从他紧握的玄黑令牌上传来!

那令牌中心,那个古拙苍劲的【傩】字,骤然亮起!

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道极其凝练、如同实质水流般的暗金色流光,从篆字的笔画中流淌而出,如同活物般扭动着,瞬间脱离令牌,悬浮在冰冷的空气中!

这道暗金色流光只有手指粗细,却散发着一种古老、威严、不容置疑的气息。它在狂暴的风雪中稳稳地悬浮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无视狂风的撕扯,直直地指向山林深处某个方向!

李宵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光亮!

令牌……在指引方向!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道在风雪中纹丝不动的暗金流光。它指向的,正是山林更幽暗、更深邃的所在。

希望!

如同注入体内的强心剂,李宵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吼,再次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雪地,仅凭左臂的力量,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着那道暗金流光指引的方向,一寸一寸,更加拼命地挪动!

那道流光仿佛有灵性,随着李宵艰难的前行,始终悬浮在他前方丈许之地,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如同一位沉默的引路者。

风雪依旧肆虐,山路崎岖陡峭,遍布嶙峋怪石和被积雪覆盖的深坑。李宵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滚落了多少次,每一次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几乎让他昏死的剧痛。他像一块在寒风中滚动的顽石,沾满了雪泥、枯叶和血污,狼狈不堪。但他每一次倒下,只要还能动弹,就会挣扎着抬起头,确认那道暗金流光的方向,然后继续向前爬。

意识在极度的痛苦和寒冷中不断沉浮。他仿佛看到了家中温暖的灶火,看到了爹娘温和的笑脸,看到了荧儿举着那截红头绳,亮着眼睛喊他“哥”……温暖的幻象如同泡影,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不能停……停下……就再也见不到荧儿了……’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如同燃烧生命最后的火焰。

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夜,也许更久。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将死寂的山林染上一层灰蒙蒙的惨白时,李宵感觉自己真的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左手手肘早已磨破,血肉模糊地冻在冰冷的衣袖上。右臂完全失去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拉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如同尖锐的蜂鸣,盖过了风雪的呼啸。体温低得可怕,连牙齿都停止了打颤,只剩下麻木的冰冷。

那道暗金色的流光,依旧在前方固执地悬浮着,指向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更加幽深的山谷。

山谷入口,两座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巨岩相对而立,如同巨大的门扉。谷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翻滚涌动,隔绝了视线,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和阴冷。连狂暴的风雪到了这里,似乎都减弱了许多,只剩下压抑的低啸。

李宵趴在冰冷的雪地里,望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山谷入口,身体沉重得再也无法挪动分毫。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他爬不到了……真的爬不到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块冰冷沉重的玄黑令牌,朝着山谷入口的方向,用力地、无声地扔了过去!

令牌划过一道低矮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距离谷口不到一丈远的雪地上。

那道一直悬浮在前的暗金色流光,在令牌脱手的瞬间,如同完成了使命,倏地一下缩回了令牌之中,【傩】字的光芒也随之熄灭。令牌静静地躺在雪地里,如同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

李宵的视线彻底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他的意识。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两座沉默的黑色巨岩,和谷口翻滚不息的灰白浓雾。

……

寒冷。

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冷。

李宵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冰湖最深处的石头,被万载寒冰包裹、挤压。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中飘荡,没有痛苦,没有知觉,只有永恒的冰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热意,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火星,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他几乎冻僵的胸膛。

那热意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顽强地、缓慢地渗透进他冰冷的躯壳深处。它不像火焰般灼热,更像是一缕被春风唤醒的地脉暖流,带着大地深沉的脉动,带着万物复苏的生机。

这股微弱的热意,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在他冻僵的经脉中流淌。所过之处,那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的剧痛,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棱,开始一点点消融、缓和。断裂的腕骨处传来细微的麻痒感,如同有无数微小的生灵在重新构建断裂的桥梁。胸口的闷痛如同堵塞的河道被疏通,每一次呼吸虽然依旧艰难,却不再带着撕裂的灼烧感。

意识,被这股暖流从永恒的冰封中一点点唤醒。

李宵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极其黯淡的光线。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下是坚硬的石板,冰冷依旧,但似乎隔绝了地面的湿寒。身上盖着一件同样冰冷、却异常厚实的玄青色粗布毯子,带着一种淡淡的、如同陈年古木和香灰混合的奇异气味。

头顶是低矮的、由巨大粗糙原木搭建的顶棚,缝隙间能看到外面阴沉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苦涩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古老庙宇中沉淀下来的、混合着香烛、尘土和某种奇异金属气息的冷冽味道。

这不是山野雪地!

李宵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寒冷和剧痛瞬间被惊惧取代。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如同被拆散了重新组装过,酸软无力,牵动着各处伤口传来阵阵隐痛。

“别动。”

一个冰冷、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李宵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去。

就在他躺着的石板床榻旁,一个身影静静地盘坐着。

正是那个戴着青铜傩面的神秘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玄青色长袍,袍袖垂落,双手拢在袖中。青铜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幽深的眼孔仿佛两个无底的深渊,正静静地“注视”着李宵。

他盘坐的姿态极其随意,甚至有些慵懒,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仿佛只是小憩。但李宵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压力,笼罩着这狭小的空间,让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你的骨头断了几处,脏腑有震伤,寒气入髓。”冰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能爬到这里,算你命硬。”

李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荧儿……我妹妹……”

“她暂时死不了。”神秘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或者说,以她现在的状态,‘死’这个概念,需要重新定义。”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李宵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和茫然。重新定义?“死不了”是什么意思?荧儿她……到底变成了什么?

他急切地想追问,但看到那张冰冷无情的青铜面具,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对方,用眼神传递着无法言说的焦灼和恳求。

“这里是‘二十四柱’。”神秘人似乎并不在意李宵的情绪,自顾自地说道,声音在狭小的石室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回音。“你既执玄令而来,又撑过了‘叩门’之寒,便有了一丝留下的资格。”

二十四柱?玄令?叩门之寒?

李宵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他留下了!他有机会了!

“求您……”他终于挤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教我……教我斩妖除魔!教我……救我妹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这条命,都可以给您!”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按了回去。

青铜面具微微转动,幽深的眼孔似乎在审视着李宵眼中燃烧的、混合着绝望与疯狂的执念火焰。

“代价?”面具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如同寒冰碎裂。“你的命,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缓缓站起身,玄青色的袍袖垂落,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高大、神秘、压迫。

“想拿起‘节气之剑’?”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古老的咒言在低吟,“先学会在这‘寒露’之地,活过三日。”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李宵一眼,转身走向石室那扇低矮、厚重的石门。石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外面是更加浓重的寒意和翻滚的灰白雾气。玄青色的身影一步踏入浓雾之中,石门随即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

狭小的石室内,只剩下李宵一人,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盖着同样冰冷的粗布毯子,浓烈的草药味萦绕鼻尖。

寒露之地?节气之剑?活过三日?

李宵咀嚼着这些陌生而冰冷的词汇,感受着体内那股微弱却顽强的暖流依旧在缓慢流淌,修复着残破的身躯。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打量着这间简陋到极致的石室。

除了身下的石床,角落里只有一个粗糙的石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澈却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水。墙壁是未经打磨的粗糙山岩,冰冷坚硬。唯一的“光源”来自石壁上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透进来外面阴沉的天光,也涌进来丝丝缕缕带着湿意的寒气。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声,以及石壁孔洞外隐约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

二十四柱……这就是傩师所在的地方?

李宵的目光落在自己依旧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处虽然剧痛消减了许多,但依旧肿胀麻木。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摸了摸胸口——那块冰冷的玄黑令牌,竟然还在!被他贴身藏着,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触手冰凉,却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心安。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冰冷的青铜面具,不去想神秘人话语中潜藏的残酷。他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心口那块令牌上,集中在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上。

活下去。

活过三日。

然后,拿起那所谓的“节气之剑”!

荧儿……等着哥!

石室之外,浓雾翻涌的山谷深处。

玄青色的身影无声地行走在一条被浓雾笼罩的崎岖小径上。雾气浓得化不开,即使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清身前丈许之地。雾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比外界的风雪更甚,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脚步看似不快,却一步数丈,身形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突然,他前方的浓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座巨大的、完全由青铜浇筑而成的方柱,突兀地矗立在路径中央!

青铜柱高达数丈,通体布满古老繁复的纹路,有星辰轨迹,有山川脉络,有草木枯荣,更有无数形态各异、或狰狞或威严的傩面浮雕!这些浮雕并非静止,其上的线条竟在缓缓流动、变幻,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奥莫测的天地至理。整根青铜柱散发着一种沉重、古老、威严的磅礴气息,如同支撑天地的脊梁。

在青铜柱接近顶端的位置,一张巨大的傩面浮雕最为醒目。

那是一张“寒露”之面。

傩面线条冷峻,如同凝结的秋霜。眉宇间带着深秋的萧瑟与肃杀,嘴角微微下垂,透着一股万物凋零的哀伤与沉寂。傩面的双眼并非空洞,而是镶嵌着两颗幽蓝色的宝石,如同深秋寒潭,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正不断从这张寒露傩面的口鼻眼耳中弥漫而出,融入周围的浓雾,使得此地的寒意更甚!

玄青色身影在青铜巨柱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抬头仰望那散发着恐怖寒气的寒露傩面,只是静静地站着,宽大的袍袖在浓雾寒流中纹丝不动。

青铜柱上,那些缓缓流动的纹路似乎微微一顿。那寒露傩面幽蓝的宝石眼眸,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光芒流转了一下。

浓雾深处,死寂依旧。

只有那彻骨的寒气,无声地宣告着此地主人的威严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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