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地上,那张巴掌大小的青铜傩面静静躺着。
线条冷峻,勾勒出深秋的萧瑟与肃杀,微垂的嘴角凝固着万物凋零的哀伤。青铜材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一块从万载寒冰中凿出的碎片,仅仅是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死寂寒意。
寒露傩面。
门外那通天彻地的恐怖巨柱,其威严与力量,此刻便凝聚在这方寸之间。
李宵的目光死死钉在面具上,如同被磁石吸引。额头上撞击石壁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混着血污和冰霜,黏腻冰冷。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并未消失,但此刻,都被一种更强烈、更滚烫的渴望压了下去。
他活过了三日。在寒露之意的冲刷下,他的灵魂没有被冻结粉碎,反而被那滔天的恨火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坚硬。
拿起它!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在灵魂深处咆哮。
他伸出左手。手指因为寒冷和之前的伤势,依旧僵硬麻木,动作迟缓。指尖触碰到青铜面具边缘的刹那——
“嘶!”
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瞬间从指尖窜入!那不是简单的低温,而是“寒露”真意本身携带的、万物终结的寂灭感!李宵的手猛地一颤,几乎要本能地缩回。
但他咬紧了牙关,牙龈再次渗出血丝。荧儿在雪地上消融的景象,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这点冰冷,比起失去至亲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五指猛地用力,死死攥住了那张冰冷刺骨的寒露傩面!
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肌肉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一股沉重、冰冷、带着万物凋零哀伤的“意”,蛮横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回那无边的死寂幻境。
“荧儿……”李宵在心中无声嘶吼,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个名字上,集中在胸腔里那团被恨意点燃、又被寒露真意淬炼过的冰冷火焰上!
恨火燃烧!对抗着入侵的寂灭寒意!
他的手不再颤抖,反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那冰冷沉重的傩面,猛地举起!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狠狠地将面具按向自己的脸庞!
冰冷的青铜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李宵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要被冻结撕裂!面具的边缘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冰冷的根须,瞬间刺破皮肤,扎入血肉,甚至要钻进骨骼!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有无数根冰针在同时穿刺他的面骨!
“嗬——!”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米,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又在寒意中迅速冻结成冰碴。
更恐怖的是精神层面的冲击!
那张冰冷的寒露傩面,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残存的意识、所有的情感、甚至那支撑着他的恨火,都彻底吞噬、同化!面具上那微垂的嘴角,那萧杀的眼神,不断在他脑海中放大,试图将他也塑造成一个只余肃杀与沉寂的冰冷符号!
终结!沉寂!凋零!
冰冷的意念洪流再次汹涌而来!
“不——!”李宵的灵魂在咆哮!他死死守住意识深处那一点恨火的火种,任凭冰冷的洪流如何冲击,任凭面骨被刺穿的剧痛如何肆虐,他绝不放弃!
荧儿需要他!他需要力量!这冰冷的面具,这肃杀的力量,就是他复仇的武器!哪怕被冻伤,被撕裂,他也要将其握在手中!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股寂灭的“意”,而是疯狂地将自己的恨意、自己的执念、自己对荧儿的所有记忆和情感……如同滚烫的熔岩,疯狂地注入那冰冷的傩面之中!
恨火铸冰刃!
他要将这代表终结的寒露之力,变成他复仇的利剑!
“呃啊啊啊——!!!”
石室内,回荡着他痛苦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种疯狂执念的嘶吼。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对抗而剧烈抽搐,汗水、血水、冰水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唯有那只死死按住面具的手,如同铁铸,纹丝不动!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那疯狂肆虐的剧痛和冰冷意念的冲击,如同退潮般,开始缓缓减弱。
面具边缘刺入血肉的冰冷根须感,似乎停止了蔓延,反而开始与他的血肉、骨骼产生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融合感。那沉重的、试图吞噬他意识的寂灭之意,虽然依旧冰冷强大,却不再像洪水般肆意冲撞,反而如同一条被强行驯服的冰河,带着不甘的咆哮,在他意识的堤坝内流淌。
李宵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和刺骨的寒意。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按着面具的手。
那张冰冷的寒露傩面,已经牢牢地贴合在他的脸上。
没有绳索,没有粘合,仿佛它本就是从他脸上生长出来的一部分!面具的边缘与他的皮肤紧密相连,再无缝隙,只有冰冷的触感不断传来,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脸部肌肉。
僵硬!如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壳,只有极其细微的牵扯感。面具的重量清晰地压在鼻梁和颧骨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冰冷质感。
视野,也发生了变化。
透过面具那幽深的眼孔望出去,整个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冰纱。石壁的纹路、地上的尘土、角落石盆的轮廓……都变得更加清晰,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空气中弥漫的寒意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的、淡白色的气流,他能“看”到它们流动的方向,感受到它们蕴含的冰冷力量。
更奇妙的是,当他集中精神,试图去感知体内那股微弱暖流时,一股冰冷、沉寂、如同深潭之水般的力量,从面具深处流淌而出,与他体内那丝暖流缓缓交汇。暖流依旧微弱,却似乎在这冰冷的“寒露”之力冲刷下,变得更加凝练、坚韧,运转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丝,修复着身体的创伤。
李宵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扶着冰冷的石壁,支撑起依旧剧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戴着冰冷的寒露傩面,站在狭小的石室中央。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沉重、冰冷、肃杀……这是面具本身的力量和真意。
痛苦、虚弱、伤痕累累……这是他自己身体的现状。
但在这之下,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执拗的力量,如同在冻土深处孕育的种子,正在悄然萌发。
复仇的力量!
石门外,那恐怖的寒意似乎收敛了许多。厚重的石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玄青色的身影依旧站在门外那片苍白的寒意之中,背对着石室。他似乎并未回头,但李宵能感觉到,那双隐藏在青铜面具下的幽深眼孔,正隔着空间,“注视”着他脸上那张同样冰冷的小型寒露傩面。
“根骨尚可,恨火淬心,算是块能用的顽铁。”冰冷平淡的声音响起,听不出褒贬,如同在评价一件器物。“寒露之意,承其肃杀,而非沉沦。你体内那点微末生气,是引子,亦是枷锁。锁不住,便是引火自焚;锁得住,方能化霜为刃。”
李宵沉默着,面具下的嘴唇紧抿。他听懂了。这面具的力量是冰冷的肃杀,是万物的终结。而他体内的暖流,代表着他残存的生命力和恨火。两者冲突,他要么被面具的力量冻结吞噬,要么被自己的恨火焚毁。唯有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将恨火与寒露之力融合,才能驾驭这力量。
“跟我来。”
玄青色的身影不再多言,转身迈步,再次没入门外那片翻滚着淡白色寒流的苍白空间。
李宵深吸一口气——吸入的冰冷空气如同冰刀刮过喉咙。他迈开依旧疼痛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却坚定地,踏出了这间囚禁他三日、又赋予他新生的冰冷石室。
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门外,是真正的“寒露”之地!
扑面而来的寒意比石室内浓郁了十倍不止!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冰雾,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片光滑如镜、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巨大冰面!冰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九幽寒渊。
抬头望去,那根通天彻地的寒露青铜巨柱近在咫尺!柱身上流淌的幽蓝纹路清晰可见,散发出磅礴而冰冷的威压。顶端那张巨大的寒露傩面,幽蓝的冰晶眼眸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俯视着下方渺小的存在。丝丝缕缕凝练的白色寒流如同活物般在巨柱周围盘旋、流淌,发出低沉的呜咽。
玄青色的身影如同闲庭信步,在光滑冰冷的巨大冰面上行走,宽大的袍袖在寒流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李宵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脚下的冰面光滑无比,寒气透过单薄的鞋底直透骨髓,冻得他双脚麻木。无处不在的恐怖寒意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再次冻结。脸上覆盖的寒露傩面不断传来冰冷的“意”,冲击着他的意识,诱惑他沉沦于永恒的沉寂。
他只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眉心深处那一点恨火的火种上,同时努力运转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抵抗着寒意的侵蚀。每一步踏出,都在冰面上留下一个带着霜痕的、踉跄的脚印。
“节气之剑,非金非铁。”走在前方的神秘人并未回头,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域中回荡,带着奇异的韵律。“乃天地之律动,四时之真意所化。寒露之剑,肃杀凋零,凝霜为锋。”
他的脚步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冰面区域。四周只有弥漫的寒流和死寂的幽蓝冰光。
“看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拢在宽大袍袖中的右手,缓缓抬起。
没有光芒爆发,没有能量涌动。
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极致的“意”,以他为中心,骤然弥漫开来!
李宵脸上的寒露傩面猛地一震!一股强烈的共鸣感传来!他“看”到,前方玄青色身影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结晶!无数细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冰晶凭空凝结,在虚空中疯狂汇聚、旋转!
刹那间,一柄剑的轮廓在神秘人手中凝聚成型!
通体如同最纯净的寒冰雕琢而成,晶莹剔透,却又散发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剑身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种自然流畅的弧度,如同深秋凝结的霜刃!剑身之上,没有繁复的纹路,只有无数细微的、如同冰裂纹般的天然纹饰,不断流转、变幻,仿佛蕴含着深秋万物凋零的轨迹!丝丝缕缕凝练的白色寒气如同活物般缠绕在剑身之上,剑尖所指,连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冻结声响!
寒露之剑!
它出现的瞬间,整个冰域的寒意仿佛都向其汇聚、臣服!李宵感觉自己脸上的傩面发出兴奋的嗡鸣,体内的那股冰冷“寒露”之力也蠢蠢欲动!
“意至,则刃生。”神秘人手持那柄散发着恐怖寒意的冰晶之剑,姿态依旧随意,声音平淡无波。“你的恨火,便是引动‘寒露’之意的薪柴。凝神,观想,引你傩面所承之‘意’,汇于掌中。”
李宵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死死盯着那柄冰冷肃杀的寒露之剑,仿佛看到了自己复仇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面具下的眼睛),不再去看那恐怖的冰剑和巨大的青铜柱。
他集中所有的意念,沉入眉心深处。
他“看”到了那张冰冷的寒露傩面,感受到了它蕴含的肃杀、凋零、沉寂的真意。他更“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那团冰冷燃烧的恨火——对怪物的恨,对失去一切的恨,对自身无力的恨!
他要力量!复仇的力量!
他将那团恨火,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引向脸上覆盖的寒露傩面!
恨火接触到傩面冰冷的“意”的瞬间!
轰!
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剧烈的冲突和排斥感瞬间爆发!恨火的炽热与傩面的冰冷激烈碰撞,带来灵魂层面的撕裂剧痛!
“呃!”李宵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差点摔倒。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再次出血。
不能放弃!
他疯狂地集中意念,不再试图用恨火去“燃烧”傩面的冰冷,而是试图将其作为“引子”,去点燃、去驱动那沉寂的寒露真意!
想象!将那滔天的恨意,想象成深秋最凛冽的寒风!将那复仇的渴望,想象成催动万物凋零的肃杀法则!将荧儿的身影,想象成在寒风中需要他守护的最后一点生机!而他,要化身这肃杀的寒露,冻结、粉碎一切阻碍!
恨火为引,肃杀为刃!
“凝——!”
李宵在心中无声地咆哮!
随着他意念的疯狂驱动,脸上的寒露傩面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冰冷狂暴的“意”被强行引动,顺着手臂的经脉,疯狂涌向他的右手掌心!
剧痛!仿佛整条手臂的经脉都要被这狂暴的冰冷力量撑爆、冻裂!
他猛地张开右手!
嗡——!
掌心前方的空气骤然扭曲、凝结!无数细小的冰晶疯狂汇聚、旋转,发出细微的尖啸!
一柄剑的雏形,极其模糊、极其不稳定地在他掌心前方凝聚出来!
它只有尺许长,通体呈现一种浑浊的半透明状,如同劣质的玻璃,剑身扭曲不定,边缘不断有冰晶崩散、掉落。缠绕其上的寒气稀薄而混乱,毫无章法地四溢,非但没有肃杀之意,反而显得狂暴而危险!整柄剑雏形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爆发出失控的冰寒乱流!
与神秘人手中那柄凝练、完美、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寒露之剑相比,这简直是一块粗劣不堪的冰渣!
李宵感觉自己的右手仿佛要被冻碎、撕裂!维持这剑形雏形的每一瞬,都在疯狂消耗着他的精神和体力!面具下的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如浆涌出,又被面具吸收冻结。
“哼,徒有其形,散乱不堪。”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如同冰锥刺入李宵耳中。“恨火若驾驭不了肃杀之意,便只会被其反噬,冻毙当场。”
神秘人手腕轻轻一抖。
他手中那柄完美凝练的寒露之剑瞬间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冰晶,融入周围的寒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想救你妹妹?”他缓缓转过身,青铜面具的幽深眼孔第一次正对着李宵,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面具,直视着他灵魂深处那团扭曲燃烧的恨火。“先学会用这恨火,铸出一柄不会先杀死你自己的‘霜刃’吧。”
话音落下,玄青色的身影一步踏出,如同融入寒流,瞬间消失在浓重的苍白雾气深处,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在空旷的冰域中回荡:
“此地寒气,便是磨刀石。何时能凝出一柄不散之刃,何时再来寻我。”
死寂的冰域,只剩下李宵一人。
他右掌心前方,那柄浑浊、扭曲、狂暴的冰刃雏形依旧在剧烈颤抖着,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意志。恐怖的寒意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侵蚀着他的身体,冲击着他的意识。
面具下的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死死地盯着掌心那柄丑陋、脆弱、随时可能崩溃的冰刃雏形。
恨火在胸腔里疯狂燃烧。
霜刃……不散之刃……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集中起残存的意念,试图去控制、去压缩掌心那狂暴混乱的寒露之力。
冰域深处,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柄不稳定冰刃雏形发出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细微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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