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霜刃不散·傩柱初窥

死寂的冰域，寒意如同亿万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李宵每一寸肌肤，啃噬着他残存的热量。

他右掌心前方，那柄浑浊、扭曲、如同劣质玻璃拼凑的冰刃雏形，正发出濒死般的剧烈嗡鸣。狂暴混乱的寒气从剑身四溢，冲击着他的手臂，每一次细微的震颤都带来经脉被冰针穿刺般的剧痛。维持它的存在，比拖着残躯爬过雪山更艰难百倍！

面具下的脸早已被冷汗浸透，又被寒露傩面的冰冷迅速冻结，黏腻而刺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碴刮擦的灼痛。恨火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却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炭块，非但无法点燃那肃杀的寒露之力，反而在冰冷的对冲中消耗着自己。

“散乱不堪……”

“引火自焚……”

“冻毙当场……”

神秘人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崩溃似乎就在下一秒。那柄丑陋的冰刃雏形剧烈抖动，边缘不断有冰晶炸裂崩飞，发出刺耳的“咔嚓”声。失控的寒气乱流如同小刀，切割着他手掌的皮肤，留下道道细密的血痕，瞬间冻结。

放弃吗？

就这样被冻死在这无人的冰域？

不！

荧儿在雪地消融的景象猛地撞入脑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最后只剩下空洞的死寂！怪物幽绿的鬼眼，带着对血肉的贪婪！父母倒在血泊中，断臂的触目惊心！

“啊——！！！”

一声混合着痛苦、绝望和滔天恨意的嘶吼，从李宵喉咙深处炸开！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震荡着冰冷的空气！

放弃？绝不！

他不再试图去“控制”那狂暴的寒露之力！也放弃了用恨火去强行“点燃”它！

他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所有的恨！都疯狂地、毫无保留地注入那一点灵魂深处的恨火核心！

然后，将这团被压缩到极致、冰冷燃烧的恨火，猛地“推”向脸上覆盖的寒露傩面！不是去点燃，而是去“献祭”！去“同化”！

恨火为薪，饲喂寒露！

轰！

灵魂层面仿佛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寒露傩面蕴含的肃杀、凋零、沉寂真意，被这纯粹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恨火猛地刺激、引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冰冷洪流，如同被唤醒的寒冰巨兽，从傩面深处轰然爆发，顺着他的手臂经脉，蛮横地冲向他掌心那柄即将崩溃的冰刃雏形！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整条手臂都要被这狂暴的力量撑爆、冻成齑粉！

但这一次，李宵没有退缩！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瞬间冻结。他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一点——将这狂暴的寒露之力，强行压缩进那柄丑陋的冰刃之中！

压缩！再压缩！

不是驾驭，是囚禁！是锻造！

将那肃杀凋零的天地真意，将那焚尽一切的冰冷恨火，统统囚禁在这三尺寒锋之内！

“凝！！！”

他双目圆睁（在面具下），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右掌狠狠一握！

嗡——！！！

掌心前方，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挤压！

那柄剧烈颤抖、浑浊不堪、边缘不断崩裂的冰刃雏形，猛地向内坍缩！

无数逸散的冰晶被强行收束！狂暴混乱的寒气被强行压制、禁锢！

光芒骤然一敛！

一柄全新的剑，出现在李宵的掌心！

它依旧通体冰晶构成，却不再是浑浊的半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幽蓝色泽，如同万载寒冰的核心！剑身长约三尺，线条冷硬笔直，带着一种森然的锐利！虽然远不如神秘人那柄完美凝练，剑身之上也没有那些玄奥流转的冰裂纹理，却异常稳定！不再颤抖，不再崩散！

剑锋之上，丝丝缕缕凝练的白色寒气如同活物般缠绕、吞吐，散发着一种纯粹而冰冷的肃杀之意！仅仅是剑锋所指，前方丈许内的冰面，瞬间覆盖上一层更厚的、带着奇异霜纹的白霜！

成了！

一柄不会先杀死自己的霜刃！

李宵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维持这柄剑的存在，依旧在疯狂消耗着他的精神和体力，手臂的剧痛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力量的强行压缩而更加剧烈。但他死死地站着，右手如同铁铸般紧握着那幽蓝的剑柄，感受着剑身传来的冰冷沉凝的力量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力量感，在体内缓缓流淌。虽然沉重，虽然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不再是失控的洪水，而是被强行约束在河床内的冰河！他能感受到剑锋上那凝练的肃杀之意，与他灵魂深处的恨火形成了一种冰冷而脆弱的平衡。

他做到了！活过了三日，承下了傩面，铸成了这第一柄不散之霜刃！

就在这时，前方翻滚的苍白寒流中，玄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再次浮现。

青铜面具的幽深眼孔，静静地“注视”着李宵手中那柄幽蓝的、散发着稳定肃杀寒意的冰晶之剑。面具之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轻“咦”。

没有评价，没有赞许，也没有嘲讽。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宽大的玄青袍袖在寒流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片冰域融为一体。

片刻的沉默，如同万年寒冰般沉重。

“霜刃初成，不散即入门。”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平淡无波，却似乎少了一丝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审视？“恨火为引，肃杀为骨，倒是走了条险路。”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李宵脸上的寒露傩面，落在他苍白而倔强的脸上。

“寒露之地，于你已无大用。”神秘人缓缓转身，背对着李宵，玄青色的袍袖指向冰域深处，那通天彻地的寒露青铜巨柱。“跟上。带你看看，何为‘二十四柱’。”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寒流，朝着巨柱的方向飘然而去，速度看似不快，却一步数丈。

李宵心中一凛，不敢怠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努力运转体内那股冰冷沉凝的力量，灌注于双腿。他尝试着迈步。

脚下光滑的冰面依旧难行，但体内那股被约束的寒露之力似乎与这冰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每一步踏出，脚下凝结的霜花都仿佛在微微托举，让他步履虽踉跄，却比之前稳了许多。

他紧握着手中冰冷的幽蓝霜刃，如同握着一块寒冰，也握着自己的复仇之路，踉跄而坚定地，追随着前方那抹玄青色的身影，朝着那如同神迹般的寒露青铜巨柱走去。

越是靠近巨柱，那股磅礴、古老、仿佛承载着天地间所有寒冷法则的威压就越是沉重！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水银，寒意深入骨髓，连思维似乎都要被冻结。柱身上流淌的幽蓝纹路如同活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顶端那张巨大的寒露傩面，幽蓝的冰晶眼眸仿佛带着洞穿灵魂的冰冷视线，让李宵本能地感到渺小与颤栗。

神秘人在巨柱脚下停下。这里寒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白色雾气，翻滚不息。

他并未看李宵，只是抬起右手，对着那布满古老纹路的青铜柱壁，凌空虚虚一按。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轰鸣，从青铜巨柱内部响起！整片冰域都随之微微震颤！

紧接着，巨柱靠近底部的一片区域，那些流淌的幽蓝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被唤醒的星河！光芒流转汇聚，竟在坚硬的青铜柱壁上，无声无息地“融化”开一道拱形的门户！

门户之内，并非冰冷的岩石或黑暗，而是一片迷蒙的、扭曲的光影！仿佛空间被折叠、撕裂！

“走。”神秘人收回手，一步踏入那扭曲的光影门户之中，身影瞬间消失。

李宵看着那幽蓝光芒流转、通向未知的门户，心脏狂跳。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冰冷的幽蓝霜刃，又抬头望向巨柱顶端那张俯视一切的巨大寒露傩面，面具下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几乎冻结肺腑的寒气，紧握霜刃，一步踏入了那片扭曲的光影！

天旋地转！

仿佛瞬间被投入了狂暴的时空乱流！强烈的撕扯感和失重感同时袭来！眼前的景象疯狂扭曲、变幻，色彩被拉长、混合，光怪陆离！耳边是尖锐的、无法形容的嗡鸣！

这种恐怖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脚下一实。

所有不适感瞬间消失。

眼前豁然开朗！

李宵踉跄一步站稳，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圆形平台边缘！

平台由一种非金非玉、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黑色巨石铺就，浑然一体，光滑如镜，却又带着一种古老沧桑的气息。

而平台的中央，并非空地！

二十四根！整整二十四根通天彻地的青铜巨柱，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巍然矗立！

它们如同支撑天穹的神之脊梁，贯穿了视线的上下极限！每一根巨柱都散发着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浩瀚的恐怖气息！

离他最近的一根，通体流淌着幽蓝光泽，寒气四溢，正是他刚刚离开的寒露之柱！

旁边一根，柱身缠绕着无数碧绿藤蔓的虚影，生机勃勃中带着春雷乍响的躁动，顶端傩面生机盎然却又隐含雷霆之威——惊蛰！

再远处，一根巨柱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之中，细雨如丝，滋养万物，傩面温柔悲悯——清明！

又有一根，烈焰环绕，柱身赤红如烙铁，散发着焚尽八荒的酷热，傩面怒目威严——大暑！

还有一根，金气冲天，柱身如同亿万刀剑铸就，锋芒毕露，傩面肃杀锐利——秋分！

更有一根，隐藏在深邃的黑暗与静谧之中，仿佛万物终结的归宿，傩面沉寂虚无——冬至！

二十四根巨柱，代表着二十四节气！二十四股截然不同的天地伟力！它们或生机勃勃，或肃杀凋零，或烈焰焚天，或寒冰封世，或细雨润物，或雷霆万钧……无数种强大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气息交织、碰撞，却又在一种更高层次的规则下，形成一种宏大、和谐、运转不息的磅礴场域！

整个平台空间，都因为这二十四根通天巨柱的存在而微微扭曲、震荡！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天地灵气，以及那古老、威严、仿佛自开天辟地便存在的傩神意志！

李宵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在这宏大的“二十四柱”面前，他刚刚凝聚的那点寒露之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巨大的震撼和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脸上的寒露傩面在微微震颤，与那根寒露巨柱产生着遥远的共鸣。手中的幽蓝霜刃，在这浩瀚的威压下，也显得黯淡无光。

玄青色的身影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面向那二十四根巍峨耸立、散发着无尽威严的青铜巨柱。宽大的袍袖在无形力场的激荡下微微拂动。

他没有说话。

但李宵能感觉到，那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下，似乎正“注视”着这支撑天地般的二十四柱，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敬畏？是责任？还是……某种更深的、被岁月掩埋的东西？

就在这时，李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二十四根巨柱中，一根极其特殊的柱子吸引！

它矗立在平台相对靠中心的位置，气息却最为混乱、最为……死寂！

那根巨柱并非通体青铜，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色泽，仿佛被污血浸染过！柱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巨大疤痕般的裂痕！那些裂痕并非静止，其内不断有粘稠如墨汁般的黑气渗出、翻滚，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充满怨毒与不祥的气息！柱身上原本应承载的节气真意早已被扭曲、污染，只剩下一片混乱与毁灭的波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巨柱顶端那张巨大的傩面！

那张傩面……是破碎的！

如同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硬生生击碎！巨大的裂痕贯穿了整个面部，一只眼睛完全碎裂消失，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另一只眼睛镶嵌的宝石也黯淡无光，布满裂纹，透着一股疯狂的怨毒和绝望！傩面的嘴角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仿佛在无声地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气，正不断从傩面破碎的裂口中弥漫而出，如同垂死的毒蛇，缠绕着巨柱，污染着周围的空间！它所散发出的气息，与其它二十三根代表着天地律动、四季轮转的巨柱格格不入，充满了腐朽、堕落和终结一切的疯狂！

李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张破碎的傩面……虽然裂痕遍布，扭曲狰狞……但那残存的轮廓，那眉宇间依稀可见的线条……

竟与他脸上这张寒露傩面，有着七分相似！

更与他记忆中，那个雪夜救下他、戴着完整青铜傩面的神秘人……几乎一模一样！

万殇？！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李宵脑海中炸响！

“哥哥！”化为鬼王的妹妹在火海中嘶喊，“杀了他！”

剑锋抵在万殇喉间时，他却听见对方轻唤自己的乳名……

预言般的画面碎片，伴随着眼前这张破碎、怨毒、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傩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宵的思维！

他猛地扭头，看向前方那玄青色的背影，看向他脸上那张冰冷、完整、代表着神秘与力量的青铜傩面！

寒露巨柱在共鸣……万殇之柱在诅咒……

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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