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夜凉,红绡倚着歪脖老梅晃着酒坛,月光碎在她狐耳尖上:
"肖郎且看,这梅子酒里的月亮是不是比长安的圆?"
话音未落,山下忽然传来铁刃劈砍声,惊飞了满树栖鸟。
肖鸿扣住她手腕按在树干上,指尖凝着的剑诀却在触到她温软肌肤时化作绕指柔:
"是军队。"
他望着暮色中移动的黑影,嗅出风中混着的铁锈味,
"衣甲不齐,倒像流民团练。"
红绡酒意顿消,狐尾卷着酒坛跃上树桠:
"我去探探!"
话音未落已化作红影窜向半山,肖鸿紧随其后,靴底擦过苔藓时惊起几点磷火。
密林中,三千流民拄着锄头刀棒列阵,朱元踏在断碑上掷出酒碗:
"诸位!当今陛下连赈灾粮都敢贪,咱们除了反,还有活路么?"
山风卷着他的话掠过人群,惊得远处山雀扑棱棱乱飞。
"以农工之苦为号!以儒生之困为旗!"
柳九龙振臂高呼,袖中露出半截带血的书卷,
"封山乃天然壁垒,可学八百年前楚人立国之道,以农村围城市,以流民击腐官!"
阵中忽有五人越众而出,皆是猎户樵夫打扮。
柳九龙指尖点过他们胸口:
"刘宗善伏杀,游龙通地形,封你们为飞虎、烈风二营都统!"
又指向两位腰悬短刀的女子,
"慕容氏姐妹能开五石弓,即日起掌左卫营!"
"谢王封!"
十三人甲胄铿锵,虽是粗布麻衣,却透出逼人的战意。
红绡躲在树后攥紧肖鸿衣袖,狐耳因兴奋轻轻颤抖:
"这书生倒是有几分韬略......"
"可惜缺了些胆气。"
肖鸿道,月光在他腰间鎏金酒壶上碎成金鳞,
"打仗如烹小鲜,需得'敌退我进,敌驻我扰'——"
他扫过阵中惊惶的目光,
"更需有破釜沉舟之资。"
"你是何人?"
朱元按刀逼近,却在看见红绡化作人形时瞳孔骤缩——
她发间金步摇折射的光,竟与记忆中那道狐火般无二。
"肖某不才,略懂些治军用钱之道。"
肖鸿抛着酒壶走向阵前,壶中酒水划出银亮弧线,
"听闻贵军缺粮?某家在江南有三十座粮庄,足够十万大军三月用度。"
红绡晃着酒坛跟上来,狐尾扫过士卒们粗糙的掌心:
"本仙不爱功名,只爱吃糖——"
她忽然踮脚凑近柳九龙,
"但若事成,需给我家肖郎留个宰辅之位耍耍。"
阵中响起窃窃私语,朱元忽然爆发出大笑,声震山林:
"好好好!天助我也!"
他一拳砸在肖鸿肩头,震得酒壶中酒水飞溅,
"若真有粮草辎重,明日便立你为镇北将军!"
柳九龙望着肖鸿腰间晃动的狐火荷包,忽然想起古巴临终前攥着的银簪。
他单膝触地,剑尖在泥土上刻出封山地形图:
"既得强援,可遣轻骑夜袭州府粮仓,再以"均田免赋"檄文传于四野......"
红绡咬着酒坛沿听得出神,忽觉肖鸿指尖轻轻捏了捏她尾巴。
她抬头望去,男人眼中燃着的光比狐火更烈,像当年在黄连山初见时那样——
那时她就知道,这双眼睛里藏着整个乱世。
"折煞某家!"
朱元膝盖刚弯到一半就被肖鸿捞住,
“咱们糙汉子别来这套虚的,把山坳改造成铁桶阵才是正理。"
他搓着大手直笑,眼角皱纹里落满夕阳碎金,活像尊镀金的弥勒佛。
红绡甩着尾巴在旁溜达,指尖一弹就把计划书像丢枣核般扔回去:
"字比蚂蚁还小,本仙看得眼疼。"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红狐窜上树梢,蓬松尾巴扫得松针簌簌落进朱元衣领。
"您随意!"
朱元抹了把脖子,望着肖鸿腰间晃悠悠的鎏金酒壶直咽口水,
"今晚必定让诸位睡上热乎帐篷,保管比山匪的窝舒服十倍!"
他大手一挥,流民们立刻扛着锄头铁锹散开,远远看去像群搬家的蚂蚁,在暮色里忙得热火朝天。
帐中烛火摇曳,柳九龙捧来的羊皮地图还带着墨香。
肖鸿用酒壶底压住边角卷起的羊皮,忽然轻笑:
"吴国立都封山?这算盘打得比我家小狐狸的尾巴还精。"
"正是!"
柳九龙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广南""金川",仿佛在划拉盘中菜,
"先派嘴皮子利索的去策反农民,等他们把'均田免赋'的歌谣唱遍村头,咱们大旗一挥——"
他突然拍案,惊得烛火跳起三寸高,
"那些州府县城,比烤红薯还容易掰!"
红绡变回人形啃着蜜饯,尾巴卷着肖鸿的手腕晃啊晃:
"说得热闹,先把眼前的兵练好再说。"
她忽然蹦起来拽人,
"走!瞧瞧你那几万'蚂蚁兵',能不能扛住本仙一爪子!"
月光漫山时,几万人马在练兵场站成黑压压一片!
肖鸿望着参差不齐的队伍,手心悄悄冒出冷汗,嘴上却还硬撑:
"800年楚霸王八千子弟能破秦,咱们这几万......"
话没说完就被红绡戳穿:
"别嘴硬啦,手心汗都能养鱼了!"
突然,山下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刘宗抄起刻着白虎的长枪跃上巨石,枪尖挑起盏灯笼甩向夜空,火光中只见山下旌旗如林,某位顶盔贯甲的"大王"正领着千军万马逼来,月光在他的兽面吞头连环铠上碎成冷鳞。
"来者何人?"
刘宗的吼声惊飞了夜鸟,长枪在月光下划出半道银弧,枪缨上的白虎纹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倒像是活物在昂首咆哮。
山风卷着沙尘扑来,红绡舔了舔唇上的蜜饯渣,忽然咯咯笑起来:
"这阵仗......比我家夫君偷喝桂花酿时的架势还吓人呢!"
"大胆逆贼!朕乃大汉天子!"
汉帝的鎏金战车碾过碎石,龙旗被山风撕得猎猎作响,
"尔等竟敢聚众谋反?"
他手按腰间龙泉剑,却因掌心出汗而打滑。
"狗皇帝!"
朱元吐掉草茎翻身上马,手中锈刀挑起块树皮抛向空中,
"百姓易子而食时,你在后宫玩鸟!如今饿鬼逼宫,倒来问罪?"
刀光闪过,树皮碎成齑粉,惊得皇帝座驾的战马人立而起。
"杀!"
柳九龙振臂高呼,八千流民举着锄头镰刀冲出,虽衣甲破旧,却吼得山林震颤。
汉帝望着对面如黑潮般涌来的人群,忽然想起御膳房倒掉的燕窝粥,喉间泛起酸水。
"护驾!"
贴身侍卫的刀还未出鞘,就被流民手中的粪叉刺穿咽喉。
汉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虎贲军"被锄头追着跑,铠甲上的金丝绣纹在泥水里浸成抹布,不由得两股战战:
"寡人本是明君......都是奸臣误国......"
"跑什么!给朕反击!"
他抽出双股剑砍向流民,却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
对面冲来的老汉拄着拐棍,拐棍头还缠着讨饭的破布条,却硬是把御林军的阵脚搅得七零八落。
"天要亡朕!"
汉帝甩了龙冠,拍着战马屁股往山下窜。
他的金丝蟒袍勾在荆棘上,扯出道尺长的口子,活像条被拔了鳞的蛇。
身后将士见状,纷纷丢了兵器,头盔滚得满山都是,像撒了一地的乌龟壳。
山腰上,红绡甩着尾巴转了个圈,狐火在指尖凝成九朵红梅:
"刘宗!看好了,本仙给你们放场'烟花'!"
她足尖点地跳起胡旋舞,九条尾巴扫过之处,狐火如流星坠地,在汉军脚边绽开成火莲。
"天啊!是祥瑞!"
游龙望着满山跳动的火狐,手中长枪"当啷"落地,
"这是火神降世!"
晨光揉了揉眼睛,只见红绡的舞姿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裙摆扬起的弧度比月宫嫦娥还灵动。
"看什么看!"
黄高踹了他屁股一脚,
"恩人这是在作法!"
话虽这么说,他却忍不住盯着火光里的红影,喉结滚动——
那火狐狸竟乖乖绕开了草木,只追着汉军烧,比最听话的猎犬还机灵。
一炷香后,红绡踩着灰烬走来,发间金步摇还沾着火星:
"怎么样?本仙的'焰火晚会'还算热闹?"
刘宗等人慌忙单膝跪地,却见她突然跺脚:
"说了别叫恩人!叫小狐狸!再叫......"
她指尖狐火窜起三寸,
"就烧你们胡子!"
"小狐狸妹妹!"
五员上将异口同声,晨光偷瞄她泛着红光的耳尖,忽然觉得这称呼比"上仙"亲切百倍。
红绡满意地晃了晃尾巴,忽然跃上树梢望向京城方向:
"得让你们学点新词儿......"
她喃喃自语,狐火在掌心凝成"均田免赋"四个大字,
"比如'解放'......比如'民心'......"
"恭迎陛下回宫——"
司礼监总管尖细的嗓音撞在宫墙上,惊飞了檐角几只肥硕的鸽子。
汉献帝抓着御辇栏杆的手青筋暴起,指缝里还沾着三天前逃亡时的草屑。
他望着金銮殿上斑驳的丹漆,忽然想起被火狐狸追着跑的八十里山路,胯下仿佛还硌着树根的突起。
"陛下这龙袍......"
贴身太监小声提醒,目光落在他袖口磨出的毛球上。
汉帝这才惊觉自己还穿着逃亡时的破衣,连忙扯过披风盖住,却不想带起的风卷得御案上的奏折哗哗作响,露出"赈灾款挪用明细"几个刺目的大字。
"上朝!"
他强作镇定地坐回龙椅,却因用力过猛震得蟠龙柱上的金箔簌簌掉落。
殿下群臣交头接耳,目光纷纷落在他沾着泥点的靴底——
那是被流民追着跑时,在粪坑里踩出来的印记。
"诸位爱卿......"
汉献帝清了清嗓子,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锣般沙哑,
"可知何处有能降妖的术士?那狐妖......"
"启禀陛下!"
御史大夫李崇山越众而出,象牙笏板映得他油光满面,
"月中谷有奇女白桃,善驱邪魅,且与狐族有旧......"
"速宣!"
汉献帝拍案而起,却扯动了腰间未愈的箭伤,疼得龇牙咧嘴。
"这......"
李崇山忽然皱眉,
"白桃姑娘性子高傲,需得陛下亲自前往,以表赤诚。"
"亲自去?"
汉献帝看着殿外金灿灿的龙辇,心里骂娘,
"朕贵为天子......"
"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太常寺卿突然插话,
"陛下若能屈尊,必感天动地!"
群臣纷纷附和,汉献帝扫过他们眼底藏着的笑意,忽然想起这些人昨天还在城门口迎接"凯旋之师",如今却把他当猴耍。
他咬碎后槽牙,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准了。"
三刻钟后,御马监牵来一头瘦驴。
"陛下请看!"
管马太监堆着笑,
"这驴虽貌不惊人,却日行千里......"
"这分明是头驴!"
汉帝指着那畜生摇摇晃晃的耳朵,尾巴像把破扫帚,背上的鞍子还是用稻草编的。
"马和驴本是一家!”
李崇山捋着山羊胡道,
"且白桃姑娘见陛下骑驴,定知陛下与民同乐!"
汉帝望着群臣憋笑的脸,忽然想起逃亡时,流民们也是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握紧拳头,任由太监给他套上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接过讨饭用的破碗——
碗底还刻着"李记粥铺"的字样,分明是从垃圾堆里捡的。
"陛下这扮相,真是浑然天成!"
不知谁嘀咕了一句,殿内顿时响起压抑的嗤笑。
汉帝只觉血冲上脑门,却在看见李崇山腰间的和田玉坠时猛然清醒——
这些人把持着赋税、粮饷,他连龙椅都坐不稳,又能拿他们如何?
"起驾。"
他咬着牙跨上驴背,瘦驴不堪重负地打了个响鼻,差点把他颠下来。
群臣们弯腰作揖,却没人看见他攥着驴绳的手背上,指甲已深深掐进肉里。
出了宫门,百姓们见"叫花子"骑驴,纷纷指指点点。
"瞧那破碗,比我家狗食盆还破!"
"听说皇帝被狐妖追得尿了裤子?"
"嘘——那是圣上微服私访!"
汉献帝盯着地上的石板缝,只盼能有道地缝把自己吞进去。
忽然,瘦驴踩中个西瓜皮,蹄子一滑,他整个人向前栽去,破碗飞出去摔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玉玺——
那是他怕被抢,偷偷塞进去的。
"陛下小心!"
太监们慌忙扶住驴,却见汉帝趴在驴脖子上,额头磕出个青包,活像长了只独角。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
"快看!骑驴的大王长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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