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月的血色朝阳

巴黎的黎明浸泡在火药味里。拿破仑站在杜伊勒里宫前的炮兵阵地，靴跟碾碎了一枚掉落的怀表玻璃——那是昨夜某个保王党绅士仓皇逃窜时遗落的。他弯腰拾起扭曲的铜制表壳，指腹擦过表盘上凝固的血迹，罗马数字"X"被染得猩红。五点十七分，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圣罗克教堂的尖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柄指向革命心脏的匕首。

"上膛。"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四十名炮兵同时绷直了脊背。葡萄弹被推入炮膛的金属摩擦声惊起了附近梧桐树上的乌鸦，黑压压的鸟群掠过塞纳河，翅膀拍打声与河对岸保王党修筑街垒的锤击声诡异重合。拿破仑用佩剑尖端挑起一块碎石，眯起左眼测量角度——这个科西嘉人独有的瞄准方式引来几个老炮手的窃笑，直到他剑尖突然下压："俯角再降三度。教堂台阶第二层的大理石接缝，看见了吗？阳光会在六点零二分照到那里。"

晨风送来面包房刚出炉的香气，混着火绳燃烧的焦味。拿破仑解开沾满露水的军装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尚未愈合的刀伤——三天前在莱茵酒店遭遇的刺杀纪念。伤口结痂处奇痒难忍，他却露出微笑：这是他在巴黎学会的第一课，每个政客的甜言蜜语都像这伤口，表面愈合内里化脓。

六点整，第一缕阳光如约刺穿晨雾。圣罗克教堂的巴洛克浮雕突然变成明暗分明的靶图，拿破仑的佩剑在金光中划出弧线："放！"

三十二磅炮的怒吼震碎了附近民居的彩绘玻璃。葡萄弹在空中解体为两百枚铅丸，暴雨般倾泻在教堂台阶上。保王党贵族们绣着金线的外套瞬间变成血雾中的破布，飞溅的大理石碎片在朝阳中闪闪发光，有个年轻士兵恍惚着伸手去接，被烫得惨叫——那些碎石表面温度竟高达六十度，是炮弹摩擦空气产生的灼热。

"第二轮，换链弹。"拿破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路易，拇指轻弹。金币在空中旋转时，他头也不回地对副官说："赌赌看，这发能打断多少条保王党的腿？"金币落回掌心时，教堂的青铜大门已被旋转的链弹撕成扭曲的金属花。

塞纳河突然变红了。不是朝阳的倒影，而是溃逃的保王党跳河时，伤口涌出的血染红了流水。拿破仑踩着满是碎肉的台阶走进教堂，彩窗的圣母像被震得只剩半张脸，慈悲的眼睛正对着他脚下——那里躺着一本被血浸透的《君主论》，翻到第十八章"论信义"那页。他弯腰拾起书时，发现自己的倒影在祭坛银器上扭曲成戴着皇冠的怪物。

正午时分，当国民公会宣布他晋升少将时，拿破仑正用沾血的手指翻阅缴获的保王党名单。约瑟芬·德·博阿尔内——这个姓氏让他停顿片刻。昨夜在巴拉斯的情妇沙龙里，就是这个克里奥尔女人，用象牙折扇挡住半张脸，对他耳语："您开炮的样子，比床上那些软脚虾迷人多了。"

现在她站在他指挥部门口，珍珠项链在颈间闪烁。"恭喜您，刽子手将军。"她故意让一颗珍珠滑入乳沟，"巴黎人说您用阳光杀人。"拿破仑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墙上，怀表链条硌得她生疼："夫人，您错了。"他呼吸间的火药味让她战栗，"我只是让某些人看清——"窗外传来最后一批囚犯被枪决的声响，"——黎明从来都是用血换来的。"

暮色降临时，拿破仑在指挥部地图上画下明天的进军路线。墨水晕染开来的形状，恰好是七年后加冕典礼上皇袍的刺绣图样。而此刻，一颗珍珠正在约瑟芬卧室的地毯上滚动，最终卡进地板缝隙——这是她项链上失落的第一颗，也是拿破仑生命倒计时的第一次无声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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