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卓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被宫女搀扶起来时,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冰冷的手,却被更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稳住。他抬起头,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目光穿过凌乱的发丝缝隙,最后看了一眼书案后那个如同神祇般漠然的身影。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刃,却又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麻木死死压制。
他被搀扶着,如同提线木偶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温暖奢华的书房,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暖阁回廊。脚下的泥泞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肮脏的印记,又被随后跟上、无声擦拭的太监迅速抹去。
西殿。巨大的白玉浴池镶嵌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中,池壁雕刻着繁复的海浪纹饰。温热的、氤氲着浓郁花香气的水汽弥漫在整个空间,温暖得如同另一个世界。这极致的奢靡温暖,与他刚刚经历的风雨泥泞和冰冷绝望,形成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宫女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褪去他身上那件沾满泥泞、湿透冰冷的里衣。当最后一点蔽体的布料被剥离,安溪卓的身体瞬间暴露在温暖湿润的空气中。
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一种被彻底剥光的、无处遁形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紧咬着下唇,直到血腥味再次弥漫口腔,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
温热的池水包裹上来。宫女拿着柔软的丝瓜瓤和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澡豆,开始仔细地、一寸寸地清洗他身上的泥污。
她们的动作很专业,没有任何多余或狎昵的触碰,仿佛只是在擦拭一件需要精心打理的贵重物品。丝瓜瓤摩擦过皮肤,带起细微的刺痛,尤其在那几道被枯枝划破的红痕处。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那刻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
安溪卓僵硬地站在齐腰深的温水中,任由摆布。他闭着眼,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脑海里疯狂闪回着:爹娘兄姐倒在血泊中的脸,尧泉戏谑的眼神和冰冷的靴底,安希然烧得通红痛苦的小脸,谢崇瀚那如同审视货物般的目光和冰冷的指尖……
恨意如同无数毒藤,在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几乎要将他勒毙。然而,当想到张德全领命而去的身影,想到“最好的退热药材”几个字,那汹涌的恨意深处,又滋生出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希望。
然然……一定要撑住!
洗浴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当宫女终于停下动作,用柔软干燥、带着暖意的巨大布巾将他包裹住时,安溪卓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短暂地抽离出来。他睁开眼,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
宫女为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质料上乘的素白寝衣。衣料柔软光滑,带着淡淡的熏香,贴在刚刚洗净、还带着水汽的皮肤上,却带来一种更深的、如同被异物包裹的不适感。这衣服,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囚服。
他被引到西殿深处一间暖阁。暖阁不大,却布置得极其奢华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占据了大半空间,锦帐低垂,帐幔用的是最上等的云锦。
角落的紫铜兽首香炉里,静静燃烧着名贵的沉香,青烟袅袅,散发着宁神安眠的香气。窗棂紧闭,隔绝了外面依旧狂暴的风雨声,室内温暖如春,一片死寂的安宁。
“公子请在此歇息。”宫女的声音平板无波,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雕花木门合拢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响和气息。暖阁里只剩下安溪卓一个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奢华和沉香的甜腻气味。
安溪卓站在柔软的地毯中央,环顾着这间华丽的金丝鸟笼。温暖,舒适,应有尽有,却比那间漏雨的破屋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高高的、镶嵌着琉璃的屋顶,透下一点微弱的天光。他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铠甲、赤裸裸钉在展台上的祭品,无处可逃。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拔步床边,没有躺下,只是背靠着冰冷的紫檀木床柱,缓缓滑坐到柔软的地毯上。他蜷起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如同受伤的野兽退回最黑暗的巢穴。
身体深处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在这一刻,在极致的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终于“铮”的一声,彻底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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