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瀚说完,缓缓直起身,收回了按在安溪卓发顶的手。他最后看了一眼安溪卓那双燃烧着恨意火焰、却又因那“听话”二字而瞬间凝固、陷入一片死寂空洞的眼睛,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
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暖阁的阴影里,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留下那沉香的甜腻气息,和一句冰冷的余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睡吧。明天,才是开始。”
厚重的雕花木门再次无声合拢。
暖阁里,只剩下安溪卓一个人,僵硬地蜷坐在地毯上。
他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谢崇瀚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的恨意却仿佛被瞬间冻结,凝固成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谢崇瀚手掌冰冷的触感和那“听话”二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撞击。
“听话……”
安溪卓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重复着这两个字。没有声音,只有喉结艰难地滚动。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将脸重新埋进冰冷的膝盖里。身体不再颤抖,只有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白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留下深陷的、月牙形的血痕。
一滴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混入膝盖上素白寝衣的泪渍里。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单调的滴答声,敲打着这死寂的深宫夜晚。
与此同时,东六宫荒僻的角落,那间漏雨的破败杂役房。
门被轻轻推开,老太监张德全引着一位提着药箱、神色惶恐紧张的老太医走了进来。风雨带来的寒气尚未散尽,屋内潮湿阴冷,弥漫着霉味和残留的诡异药味。
角落的草席上,安希然蜷缩成一团,身上裹着安溪卓那件湿透后又被体温勉强焐干、依旧散发着潮气的中衣。他烧得昏昏沉沉,小脸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身体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着。
张德全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刘太医,请吧。九千岁的意思,您明白。”
刘太医看着草席上那烧得人事不省的少年,再看看这破败如斯的环境,额上瞬间渗出了冷汗。他不敢多言,连忙放下药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安希然身上那件单薄潮湿的“被子”,开始诊脉。
指尖触及那滚烫的脉搏,刘太医的心又是一沉。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药瓶,动作麻利而谨慎。张德全如同幽灵般站在一旁,浑浊的老眼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刘太医施针的手很稳,但额上的汗水却越来越多。他取出带来的上好药材,交给随行的小太监去煎煮。屋内很快弥漫开浓郁苦涩的药味。
就在刘太医全神贯注施针退热时,破败的门外,一阵急促而略显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吱呀一声,破门被更大力度地推开。
来人一身明黄常服,身披挡雨的斗篷,正是少年皇帝尧泉!他身后跟着两个撑伞、同样淋得半湿的太监。尧泉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和不易察觉的……隐隐的兴奋?似乎期待着看到什么有趣的情景。
然而,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昏暗的屋内,看清草席上只有昏迷不醒的安希然和一个正忙得满头大汗的老太医,以及侍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张德全时,尧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预想中那个应该守在弟弟身边、如同护崽母狼般的白色身影,不见了!
尧泉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正在施针的刘太医:“安溪卓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惊怒。
刘太医吓得手一抖,银针差点扎偏,慌忙伏地叩首:“回……回陛下!微臣不知!微臣来时,只……只见安三公子一人……”
尧泉的目光猛地转向一旁的张德全。张德全这才不慌不忙地躬身行礼,声音尖细平板:“奴才叩见陛下。安二公子……”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抬起,毫无波澜地迎视着尧泉陡然阴沉的目光,“已被九千岁召去秉笔楼问话了。”
“秉笔楼?谢崇瀚?”尧泉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愕、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丝隐隐不安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谢崇瀚!他竟敢……!
尧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死死地盯着张德全那张毫无表情的老脸,又猛地扫向草席上烧得人事不省的安希然,最后目光落在那扇洞开的、依旧飘着冷雨的破门上,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雨幕和宫墙,看到秉笔楼里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怒意,如同毒火,在他年轻的胸膛里轰然燃起!比之前对安希然的兴趣,更加灼热,更加扭曲,也更加……危险!
“好……好一个九千岁!”尧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冰棱。他最后看了一眼安希然,那目光复杂难辨,随即猛地一甩斗篷,转身大步冲进了门外依旧飘着冷雨的夜色中。
杂役房里,只剩下药罐在火上咕嘟作响的声音,以及安希然痛苦而灼热的呼吸。
刘太医依旧跪伏在地上,冷汗湿透了后背。
张德全缓缓直起身,浑浊的老眼望向门外尧泉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昏迷的安希然,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风雨飘摇的深宫,暗流汹涌的夜,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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