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逆鳞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昨夜暴雨残留的湿冷，如同轻纱般笼罩着死寂的东六宫。荒草萋萋，宫墙斑驳，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一种被遗忘的萧索。

安溪卓站在杂役房破败的门口，身上不再是那件象征屈辱的素白寝衣，而是换上了一套质地尚可、颜色却极为沉郁的靛青棉布袍子。

这是张德全一早送来的，如同为他套上了一层新的、无形的枷锁。袍子很干净，却散发着一种陌生的、属于谢崇瀚势力范围的熏香气息，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带来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恶心感。

他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一夜未眠的疲惫刻在眉宇间。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昨夜崩溃的泪痕和空洞已被一种更加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沉寂所取代。

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最幽暗的冰层之下，只余下表面的平静，如同冻僵的湖面。

他微微侧头，听着屋内传来的、虽然微弱却已平稳的呼吸声。刘太医的药很有效，安希然的烧退了，此刻正陷入药物带来的昏睡中。这微弱的声音，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沉沦。

脚步无声地落在潮湿的宫道上。安溪卓在张德全如同鬼魅般的“陪同”下，沿着荒僻的宫道，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是谢崇瀚的命令——一个看似随意的、带着圈养宠物般兴味的指令，让他去“透透气”。安溪卓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和展示，展示他这只新得的、被拔去利爪的笼中雀。

御花园的景致与东六宫的破败荒凉截然不同。假山玲珑，曲水流觞，奇花异草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花香。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安宁。然而，这极致的繁华与美好，落在安溪卓眼中，却如同包裹着蜜糖的毒药，冰冷刺骨。

他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牡丹旁，靛青的袍子与周围秾丽的色彩格格不入，像一块沉入花海的、冰冷的顽石。

张德全如同影子般站在几步之外，低眉顺眼，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安溪卓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娇艳的花瓣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边缘有些卷曲的叶子，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碾碎。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带着明显不属于宫中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花园的宁静。

“溪卓！溪卓！真的是你吗？！”

一个清朗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巨大悲痛的年轻男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安溪卓耳畔！

安溪卓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那片叶子瞬间被捏得粉碎！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了锈的机括般，循着声音的方向，一点点转过头去。

阳光有些刺眼。逆光中，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年轻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那身影挺拔矫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脸上交织着狂喜、悲痛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光——正是安溪卓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挚友，江南织造府林家的小公子，林行璇！

“溪卓！！”林行璇几步就冲到了安溪卓面前，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猛地张开双臂，想要像无数次儿时重逢那样，狠狠抱住眼前失而复得的兄弟！

就在林行璇的手即将碰到安溪卓肩膀的刹那！

“放肆！”

一声冰冷刺骨、带着雷霆之怒的断喝，如同淬毒的冰锥，骤然从旁边的假山石后传来！

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少年帝王尧泉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一种被严重侵犯领地的暴戾！他速度极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已冲到近前，猛地抬手！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林行璇伸出的手臂上！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林行璇痛呼一声，整个人都被扇得踉跄着向旁边歪去，湖蓝色的锦袖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

“大胆狂徒！朕的御花园，岂容你放肆！竟敢对宫人无礼！”尧泉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锐利如刀的目光狠狠钉在林行璇身上，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少年天子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威压，完全隔开了林行璇与安溪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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