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安溪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瘫软在龙榻之上。他死死攥着那件靛青色的新衣,指节捏得死白,仿佛要将它揉碎,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然然的气息……那上面或许根本没有然然的气息……只有尧泉冰冷的算计和恶毒的嘲弄!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目光落在矮几上那碟精致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桂花糕上。那诱人的色泽,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淬了剧毒的砒霜!尧泉指尖碾碎糕点、粉末飘落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呜咽般的破碎嘶吼,终于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迸发出来!他猛地扬起手,将那碟精致的毒药狠狠扫落在地!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寝宫中格外刺耳!精致的瓷碟四分五裂,金黄的糕点滚落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沾满了灰尘,如同被践踏的希望。
安溪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背上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绷带和寝衣,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无边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疯狂!
泪水,混合着额角因剧痛而渗出的冷汗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汹涌而出,无声地砸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水痕。
他像一头被彻底拔去利齿、打断脊梁,连悲鸣都被堵在喉咙里的困兽,蜷缩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中心,无声地流着血,无声地嘶嚎着。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再次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意识如同沉浮在冰冷的墨海,只有心口那处被反复撕扯的地方,在无声地灼烧、滴血。
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由远及近,停在了龙榻边。不同于宫女太监的轻盈无声,这脚步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的节奏。
安溪卓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玄色的、绣着繁复蟒纹的袍角,如同盘踞在黑暗中的巨兽。
谢崇瀚。
他无声地站在榻边,如同神祇降临,又如同深渊本身。他并未看安溪卓,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碎裂的瓷碟和滚落的糕点,扫过安溪卓手中紧攥的、被揉得不成样子的靛青色新衣,最后落在安溪卓苍白脸上那未干的泪痕和绝望空洞的眼神上。
“看来,陛下的‘恩典’,不怎么合你的胃口?”谢崇瀚的声音不高,带着奇异的温和磁性,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冰冷的玉器,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骨髓。
安溪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件衣服,仿佛那是他仅存的、连接着弟弟的脆弱丝线,眼神戒备而冰冷地迎视着谢崇瀚深不见底的目光。
谢崇瀚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缓缓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被重重宫墙切割的、灰蒙蒙的天空。玄色的蟒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这深宫,就是一座巨大的棋盘。”谢崇瀚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执子者生,弃子者亡。安家,是弃子。你弟弟安希然……如今,也不过是陛下手中一枚还算有趣的棋子。”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安溪卓紧绷的身体上,“而你,安溪卓……”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近乎悲悯的玩味:“你本可以是一把锋利的刀,可惜,你握刀的手,被太多无谓的东西牵绊住了。比如……那点可笑的、随时会被碾碎的兄弟情。”
“闭嘴!”安溪卓终于嘶吼出声,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不许你……提他!”他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剧痛和两个无声上前的太监再次压制住。
谢崇瀚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缝隙。“愤怒?很好。恨,也是力量。”他缓缓踱回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溪卓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只是,你的恨,用错了地方,也……太软弱。”
他微微俯身,玄色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安溪卓。那只保养得如同白玉般的手再次伸出,带着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威压,轻轻按在了安溪卓冷汗淋漓、微微颤抖的发顶上。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盘踞。
“想救他吗?”谢崇瀚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想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条狗一样趴在仇人的床上,连弟弟的生死都只能仰人鼻息吗?”
安溪卓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话语中赤裸裸的、指向他灵魂最深处的诱惑和……巨大的陷阱!他猛地抬眼,迎视着谢崇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种洞悉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你……”安溪卓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嘶哑,“……到底想怎样?”
“本督说过,你活着,才有价值。”谢崇瀚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发丝的冰冷触感。他直起身,玄色的蟒袍下摆垂落,带着无形的压迫。“养好你的伤。学会……做一把真正有用的刀。一把只听从本督号令的刀。”
他的目光扫过安溪卓肩背处渗血的绷带,语气平淡无波:“至于你弟弟……只要你这把刀足够锋利,足够听话,他在长信宫的日子,自然……会好过些。”他刻意停顿,留下无尽的暗示和冰冷的掌控,“否则……”
谢崇瀚没有再说下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安溪卓眼中那剧烈翻涌的、在绝望深渊中挣扎求生的光芒,如同欣赏一件即将被打磨成型的兵器。他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巨兽,无声地离开了寝宫。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寝宫内,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
安溪卓瘫软在龙榻上,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件靛青色的新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白色。冷汗浸透了他的寝衣,与伤口渗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带来粘腻冰冷的触感。
谢崇瀚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蛊,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缠绕。
做一把刀?一把只听从谢崇瀚号令的刀?
换取……然然在长信宫“好过些”?
否则……
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股绞索,死死勒紧了他的脖颈!一边是仇深似海、手段通天的魔鬼,一边是暴虐无常、视他们如玩物的帝王!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饮鸩止渴,都是将灵魂彻底出卖给深渊!
他缓缓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那件散发着微弱皂角气息的靛青色新衣里。布料柔软的触感摩擦着他冰冷的脸颊,仿佛弟弟温热的指尖。那上面……似乎真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然然的气息。
“然然……”一声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哽咽,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那靛青色的布料,留下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伤痕累累的孤狼,蜷缩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中心,紧握着弟弟唯一传递来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微弱温暖,无声地流着血,无声地……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进行着最惨烈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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