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被皇家马球场鼎沸的人声驱散。碧草如茵的广阔场地四周,华盖如云,锦帐连绵。
王公贵族、宗室子弟们鲜衣怒马,笑语喧阗,空气中弥漫着香粉、皮革与马匹特有的混合气息,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喧嚣。这喧嚣,如同最华美的幕布,遮掩着深宫之下涌动的暗流与血腥。
谢崇瀚的华盖大帐,位置极佳,正对球场中央。帐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紫檀木案几上摆着时令鲜果和温好的美酒。
谢崇瀚端坐主位,玄色蟒袍在帐内略显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并未看场中热身的人群,只是垂着眼睑,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姿态闲适雍容,仿佛这满场喧嚣不过是他棋盘上的背景音。
帐帘被无声地掀起一角。
安溪卓走了进来。
帐内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与外面微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上不再是象征囚徒或伤员的靛青粗布或素白寝衣,而是换上了一套谢崇瀚命人送来的、极其合身的骑装。
面料是上等的玄色云锦,光泽内敛,只在衣领袖口处以极细的银线绣着流云暗纹,行动间才偶有流光掠过。
同色的紧身马裤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足蹬一双乌黑锃亮的小牛皮马靴。腰间束着巴掌宽的玄色革带,镶嵌着几颗冷冽的墨玉,更衬得他腰身劲瘦,挺拔如松。
肩背处的箭伤被这身利落的装束巧妙地遮掩,只余下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病愈后的苍白和沉郁,反倒为他增添了几分清冷疏离的贵气。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锋芒被华贵的剑鞘所敛,却依旧透着无法忽视的锐利与重量。
几日静养,重伤初愈的虚弱被强行压下,留下的是一种被残酷现实磨砺过的、更加内敛也更具张力的少年气息。
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依旧沉寂如冰封的湖面,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锁在寒冰之下。
谢崇瀚终于抬起了眼睑。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缓慢地、一寸寸地扫过安溪卓这身崭新的装扮,掠过他挺拔的身姿,最终落在他那张苍白却异常俊美的侧脸上。
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满意的幽光,如同收藏家欣赏着新得藏品最完美的展示。
“不错。”谢崇瀚的声音不高,带着奇异的温和磁性,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冰冷的玉器。他放下手中的玉扳指,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安溪卓面前。
一股混合着名贵香料和淡淡药味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安溪卓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后退,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睑,避开那如同实质般的审视目光。
谢崇瀚伸出手。那只保养得如同白玉雕琢般的手,带着一丝凉意,异常自然地抚上了安溪卓的衣襟。
指尖微动,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狎昵的掌控感,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口那本就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轻柔,却如同冰冷的蛇信滑过皮肤。
安溪卓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
“今日,你代表本督出战。”谢崇瀚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气息拂过安溪卓冰冷的耳廓,“让这满场的人看看,本督的‘刀’,是何等风采。”他刻意加重了“刀”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冰冷的期许。
安溪卓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然然!这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刺穿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抬眼,迎视着谢崇瀚那双深不见底、带着掌控一切笑意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漠然,仿佛在提醒他,他和他弟弟的命,不过是对方掌中随时可以碾碎的尘埃。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屈辱,最终都被那刻骨的恐惧死死压下。他紧抿着苍白的唇,下颌绷紧,从喉间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干涩的字眼:“……是。”
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谢崇瀚满意地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他不再看安溪卓,转身重新落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帐帘再次被掀起,明亮的光线涌入。安溪卓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血腥和翻涌的情绪,挺直了背脊,迈步走了出去。
他的指尖顺着安溪卓的肩膀滑下,最终停留在他的手腕处,拿起旁边侍立太监捧上的一副同色系、镶着银扣的皮质护腕,动作慢条斯理地为他戴上、扣紧。冰冷的皮质紧贴着手腕的皮肤,如同无形的镣铐。
“记住本督的话。”谢崇瀚最后深深看了安溪卓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冰封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你弟弟在长信宫的日子……全在你今日的表现。”
卷帷望月空长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