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笔楼暖阁的沉水香,甜腻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金丝楠木囚笼投下森冷的阴影,笼内软榻上,安溪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玉人,安静地躺着。
素白的中衣下,颈侧与腕间的纱布白得刺眼,衬得他脸色愈发惨淡,唇瓣干裂,毫无血色。
那双曾燃着桀骜火焰的眼眸,此刻沉寂如两口枯井,倒映着笼顶繁复华丽的藻井,空洞,无光。
谢崇瀚那句“你的命,只能是本督的”和尧泉恶毒的“化为齑粉”,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日夜盘踞在灵魂深处,啃噬着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东西。
然然……昭婉……
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麻木,沉甸甸地压着残破的躯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风箱般的嘶鸣,是这华丽牢笼里唯一的活气。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推开。
谢崇瀚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玄色蟒纹曳撒,宽大的袍袖垂落,步履无声,如同融入阴影本身。他手中并未端着药碗,亦无公文。
那张悲悯般温和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平静,深潭般的眼眸落在囚笼中那抹脆弱的白上,不起波澜,却比往日更幽邃难测。
他缓步走近囚笼,并未立刻开锁。隔着冰冷的楠木栏栅,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缓慢地描摹过安溪卓苍白的侧脸,紧蹙的眉头,以及颈侧纱布下隐隐透出的、象征死亡边缘的暗红。
“好些了?”谢崇瀚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如同在问一件物品的状态。
安溪卓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濒死的蝶翼,却并未睁开,亦无回应。沉默,是他仅剩的、微不足道的抵抗。
谢崇瀚似乎并不在意这沉默。他抬手,那只保养得如同白玉雕琢、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笼栏的暗锁上。
“喀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暖阁中异常清晰。象征绝对禁锢的楠木笼门,被无声地打开。
谢崇瀚走了进去。玄色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软榻上的人。
他停在榻边,并未俯身,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安溪卓,目光里是纯粹的审视,如同工匠在端详一件即将完工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尧泉,”谢崇瀚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昨夜,死了。”
安溪卓沉寂的眼睫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那双枯井般的眼眸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惊骇、茫然……复杂的情绪如同碎裂的冰面,在他眼底疯狂翻涌!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挤出:“你……说什么?!”
谢崇瀚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安溪卓此刻的震惊与混乱。他缓缓俯身,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按住了安溪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将他重新压回软枕。
“惊悸过度,暴毙于长信宫。”谢崇瀚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宫闱秘闻,字字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太医诊断如此。”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锁住安溪卓惊疑不定的眼睛,“安希然……当时就在龙榻之侧。”
“然然?!”安溪卓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震惊!尧泉死了?然然在场?!他猛地抓住谢崇瀚按在他肩上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崩溃的哀求,“他怎么样了?!谢崇瀚!告诉我然然怎么样了?!”
谢崇瀚的目光扫过那只抓着自己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缠着纱布的手。
他并未挣脱,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暗芒。
“他受了惊吓。”谢崇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但无性命之忧。本督已将他安置在宫外一处隐秘别院,派了最得力的人手护卫、诊治。”他微微停顿,指尖在安溪卓肩头那单薄的衣料上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具身体因极度紧张而绷紧的肌肉,“本督答应过你,护住他。”
巨大的冲击让安溪卓头晕目眩。尧泉暴毙……然然受惊但安全……谢崇瀚……履行了承诺?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最猛烈的风暴,瞬间将他早已麻木的世界彻底撕碎、重组!他眼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虚脱和深入骨髓的茫然。抓住谢崇瀚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至于沈昭婉,”谢崇瀚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安溪卓从混乱中拉回,“尚宫局规矩已学完。本督已命人将她送往北地一处清净庵堂,此生青灯古佛,远离是非,安度余生。”
昭婉……也安全了?
安溪卓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崇瀚。那张永远平静无波、带着悲悯面具的脸,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竟显出一种奇异的、深不可测的轮廓。他兑现了他的话?以这种……雷霆万钧、却又无声无息的方式?
巨大的信息量和骤然卸下的心头重负,让安溪卓残存的意识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断裂。他身体一软,眼前阵阵发黑,脱力般地倒回软枕,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谢崇瀚看着他那副彻底虚脱、如同被抽空灵魂般的模样,深潭般的眼底,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丝,流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怜惜的幽光。他收回按在安溪卓肩头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单薄衣料下微微颤抖的温度。
“本督说过,”谢崇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奇异的柔和,清晰地传入安溪卓混乱的耳膜,“你的命,是本督的。本督没让你死,阎王也收不走。”
“你所在乎的,本督自会替你……握在掌中。”
他缓缓直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暖阁的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影子。他不再看安溪卓,目光投向暖阁紧闭的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向更远的地方。
“安溪卓,”他唤了他的全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如同最终判决的宣告,“这笼子,困不住本督要的东西。”
“从今日起,你是本督的。”
半月后,一场震惊朝野、却又秘而不宣的“婚礼”,在九千岁谢崇瀚那座堪比宫苑、守卫森严如铁桶的私邸深处举行。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宾客满堂的贺喜。只有满府上下噤若寒蝉的仆役,以及无处不在、如同幽灵般的黑衣护卫。
正厅被布置得极尽奢华,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
大红的锦缎铺满地面,描金的龙凤呈祥图案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水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脊背发寒的威压。
安溪卓穿着一身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繁复华丽的正红婚服,被两名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黑衣护卫“搀扶”着,一步步走向正厅中央。
金线刺绣的龙凤在他衣袂间游走,映衬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愈发显得脆弱而不真实。
颈侧和腕间的纱布被精心隐藏在宽大的礼服下,但每走一步,全身未愈的伤口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沉寂眼眸中的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繁复沉重的金冠压在他头上,如同另一道无形的枷锁。
谢崇瀚已立在厅中。他罕见地未着玄色蟒袍,而是一身同样繁复庄重的玄底金绣婚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气势沉凝如山岳。
那张悲悯般温和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绝对的掌控与……一丝近乎满足的专注。他深潭般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锁在一步步走近的安溪卓身上。
安溪卓被带到谢崇瀚面前,相隔不过一步。浓烈的沉水香气混合着谢崇瀚身上那股极具压迫感的、如同实质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被迫抬起头,目光撞进谢崇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情意,没有温柔,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占有和一种宣告所有权般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吉时已到——”
司礼太监尖细而毫无情绪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中响起,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耳膜。
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
只有最后一句,如同冰冷的烙印,被司礼太监清晰地吐出:
“——夫妻对拜!”
安溪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低垂着眼,看着脚下冰冷光滑、反射着烛光的大理石地面,看着谢崇瀚那双绣着狰狞蟒纹的玄色靴尖。
巨大的屈辱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却被更深沉的疲惫和那无形的枷锁死死压下。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了挺直的脊梁。
与此同时,谢崇瀚也微微躬身。
两个身影,一个如烈焰般刺目的红,一个如深渊般沉凝的玄,在满堂摇曳的烛火和死寂的空气中,完成了这场无声的、象征彻底臣服与绝对占有的仪式。
礼毕。
谢崇瀚直起身,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安溪卓低垂的、苍白脆弱的脖颈上。
他伸出手,那只曾沾满鲜血、也曾狎昵抚过他伤口的手,异常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了安溪卓冰冷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安溪卓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伤!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谢崇瀚更紧地握住。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掌控,却奇异地避开了他腕上未愈的伤口。
谢崇瀚并未看他,只是牵着他,如同牵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的战利品,转身,一步步走向内厅深处那间早已布置好的、象征着最终归宿的婚房。
沉重的脚步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如同敲打在安溪卓早已麻木的心上。
婚房内,红烛高烧,锦帐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甜腻得令人昏沉。一切都极尽奢华,却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金丝牢笼。
谢崇瀚松开手。安溪卓如同失去牵引的木偶,僵立在铺着大红锦褥的婚床边,低垂着头,繁重的礼服包裹着他单薄的身体,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一道孤寂而脆弱的影子。
谢崇瀚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备好的两盏白玉合卺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着迷离的光泽。他走回安溪卓面前,将其中一盏递了过去。
安溪卓没有接。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如同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孤岛。
谢崇瀚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不悦的波澜。他并未强求,只是将手中那盏酒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随即,他伸出手,那只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指,异常精准地捏住了安溪卓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谢崇瀚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与掌控一切的平静。安溪卓的眼中,是死寂的灰烬和一丝被强行撬开的、屈辱的裂缝。
谢崇瀚俯身,凑近。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安溪卓冰冷的唇瓣。
没有言语。
谢崇瀚的另一只手端起安溪卓那杯未动的合卺酒,含入自己口中。随即,在安溪卓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中,他冰冷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那辛辣的酒液,狠狠地、彻底地覆压了下来!
“唔——!”安溪卓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下意识地挣扎,双手却被谢崇瀚轻易地反剪到身后!冰冷的唇舌带着攻城略地的霸道,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那混合着谢崇瀚气息的辛辣酒液,不容拒绝地渡入他口中!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谢崇瀚身上沉水香的气息,瞬间充斥了他的感官!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冰冷恐惧让他浑身剧烈颤抖!然而,身体的虚弱和那早已深入骨髓的枷锁,让他所有的抵抗都成了徒劳的呜咽!
酒液顺着被迫开启的唇齿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辛辣。安溪卓被迫吞咽着,泪水无法抑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酒渍,留下屈辱的痕迹。
许久,谢崇瀚才缓缓退开。他深潭般的眼眸凝视着安溪卓被他蹂躏得红肿的唇瓣,看着他苍白脸上蜿蜒的泪痕和眼中那破碎的、被彻底征服的绝望,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一种近乎餍足的、黑暗的占有欲。
“合卺酒……”谢崇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情欲的暗哑和不容置疑的宣告,“你我的血……早已融在一处。”
“从今往后,生同衾……”
他猛地将安溪卓打横抱起!动作强势却带着一丝奇异的、避免触碰伤口的谨慎。
安溪卓猝不及防,失重的眩晕和巨大的羞耻感让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声音和屈辱都咽回喉咙,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谢崇瀚抱着他,如同抱着最珍贵的战利品,大步走向那张铺着刺目红绸的、象征着最终占有的婚床。
他将安溪卓小心翼翼地放在柔软却如同烙铁般的锦褥上,玄色的身影随即覆压而下,带着沉水香的浓烈气息和绝对的掌控欲,将他彻底笼罩。
红烛高烧,烛泪无声滑落。
锦帐缓缓垂落,掩住一室旖旎,也掩住了金丝笼中困兽最后的悲鸣。
红绸锦褥之上,安溪卓被迫承受着身上那具沉重而冰冷的躯体,承受着那带着惩罚与占有意味的、不容抗拒的亲吻与抚触。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烙铁烫在灵魂上,带来灭顶的屈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紧闭着眼,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鬓角,手指死死揪住身下刺目的红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白色。
“……死同穴。”
谢崇瀚低沉沙哑的、如同魔咒般的三个字,混合着灼热的呼吸,最终烙印在安溪卓被泪水浸湿的、冰冷的耳廓深处。
窗外,更深露重。
这座以爱为名、以权为锁的金丝囚笼,终于彻底落下了沉重的帷幕。
困于笼中的凤凰,折断了翱翔九天的翼,染血的羽毛终是落入了深渊的掌心,在无边的暗色里,沉沦。
(结局B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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