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的祠堂幽深而肃穆,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响与阳光。
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神主牌位前摇曳着昏黄的光,将跪在冰冷青砖上的安溪旷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映在森严的梁柱和那些沉默俯视着后辈的祖先画像上。
安国公负手立在阴影里,身形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狠狠凿进安溪旷的耳中:“……御苑深处,国师清修之地,你也敢擅闯?安家几代人的忠勇,不是让你拿来在御前放肆的资本!付颜决是何等人物?他一句话,就能让这国公府的匾额蒙尘!”
“父亲,我……”安溪旷抬起头,火红的骑装在昏暗中失去了所有光泽,像一团凝固的血。他想辩解,想说那清冷如谪仙的身影如何让他魂不守舍,想说那断弦染血的指尖如何刺疼了他的心,但所有的话语在父亲盛怒的威压和“国师”二字所代表的冰冷权柄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羞耻。
“住口!”安国公厉声打断,“收起你那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付颜决?他比你大了整整九岁!他是陛下最倚重的国师,是这朝堂上最冷的一把刀!他眼里只有江山社稷,只有帝王心术,没有风月!更没有你这种不知所谓的少年意气!给我在这里好好跪着,想想你的身份,想想安家的前程!再敢有丝毫妄念,家法伺候!”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光线。黑暗和祠堂特有的、混合着陈旧香烛与尘埃的冰冷气息包裹上来。
安溪旷挺直的背脊微微垮塌下去,不是因为膝盖的疼痛,而是父亲那番话,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将他心头那簇因惊鸿一瞥而点燃的、滚烫又懵懂的火苗,浇得只剩下一点微弱而潮湿的余烬。
身份?前程?国师?冷刀?
他烦躁地闭上眼。
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水边那抹霜色的身影,是那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万古寒夜的空寂眼眸,是那一点凝在冰玉指尖上、刺目惊心的鲜红。
还有……那人侧过头避开他视线时,那近乎透明的苍白和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楚。
“他当时……好像很不舒服?”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在冰冷的祠堂里悄然弥漫。
紫宸殿御书房内,鎏金瑞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皇帝赵胤靠在宽大的紫檀御座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目光落在御案上一份摊开的奏折上,眉头微锁。
“陛下,”付颜决的声音清泠泠响起,打破了沉默。他坐在下首一张梨花木圈椅中,霜色常服纤尘不染,衬得他面色愈发清冷如玉。指尖那道被琴弦抽出的细小伤痕,已被一方素净的丝帕小心缠裹,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北境狄戎,今冬雪灾尤甚,牛羊冻毙无数。以蛮族习性,开春之后,必如饿狼扑食,南下劫掠以图存续。边关守备,宜早做绸缪。”
他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皇帝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开,落在付颜决脸上,带着审视:“国师所言极是。依你看,何人堪当此任,坐镇北疆,震慑狄戎?”
付颜决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深潭般的幽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袖口细腻的云纹,动作优雅而从容。
“北疆苦寒,狄戎凶悍,非久经沙场、威名赫赫之宿将不足以慑服。”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清冷,却清晰地送入皇帝耳中,“安国公,戎马半生,战功彪炳,在北境军中威望素著。且其麾下安家军,乃我朝精锐之师,尤擅骑射奔袭,正克狄戎之长。若陛下命安国公提督北疆诸镇军务,必能保边陲无虞。”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此乃社稷之幸。”
皇帝沉吟着,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并未停止。付颜决的提议合情合理,安国公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让这样一个在军中根基深厚、门生故旧遍布的老将重回他发迹的北疆……皇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付颜决将皇帝那一闪而过的犹疑尽收眼底。他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殿内只剩下香炉烟气的无声缭绕和皇帝指尖敲击的笃笃轻响。
过了片刻,皇帝终于缓缓颔首:“国师老成谋国。安国公……确是最佳人选。此事,容朕再思量一二。”他话锋一转,“对了,朕听闻前几日,安国公那个莽撞的长子,在御苑冲撞了国师清修?”
付颜决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陛下言重了。”他声音平淡无波,“安国公世子,少年心性,赤子情怀。偶见园中景致新奇,一时忘形,亦是常情。些许小事,臣并未放在心上。”
他微微一顿,那清冷的声线似乎放得柔和了一丝,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只是那孩子……倒有几分真性情,如初生之阳,未经雕琢,却也难得。”
皇帝闻言,紧绷的神色似乎放松了些许,哈哈一笑:“少年人嘛!安国公那老家伙,家教是严了些。不过听国师这么说,看来那小子倒没真惹国师生气?”
“赤子之心,何气之有?”付颜决轻轻摇头,宽大的袖袍随着动作如水波般漾开,袖口下,那包裹着丝帕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被烈日灼烫过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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