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帷望月空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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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番外8

天牢。

这两个字如同浸透了陈年血锈的烙铁,烫在安溪旷的脊梁上。甬道深不见底,两侧是厚重的、湿漉漉的条石垒砌的墙壁,缝隙里渗出暗绿色的苔藓,散发出刺鼻的霉烂。

每隔十几步,墙壁上嵌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盆,里面跳跃着浑浊的、昏黄的火苗,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扭曲晃动的阴影投射在墙壁和地面上,如同无数择人而噬的鬼影。

空气是粘稠的,凝固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冷腥咸的腐水,沉重地压迫着胸腔。死寂,是这里的主宰。只有偶尔从某个深不可测的牢笼深处,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或是铁链拖过污秽地面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才证明这里囚禁的,还是活物。

安溪旷被两个狱卒粗暴地推搡着,沉重的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刺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身上的火红骑装早已在挣扎和拖拽中变得褴褛不堪,沾满了污泥和不知名的秽物,像一面被撕碎、践踏的残破战旗。

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污迹和干涸的血痂,额角被刀柄砸破的地方,伤口外翻,还在隐隐渗着粘稠的血珠。那双曾经明亮如骄阳、燃烧着桀骜与生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潭死水般的空洞。所有的愤怒、嘶吼、挣扎,在踏入这座人间地狱的瞬间,就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恶臭彻底吞噬了。

父亲通敌?安国公府谋逆?查抄?下狱?灭门?

这些字眼像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已经麻木的神经。他不再去想,不愿去想。每一次试图思考,都像在撕扯自己血淋淋的伤口。他只知道,安家完了。他完了。卓儿……那个小小的、只会用崇拜眼神望着他的弟弟……卓儿在哪?也被抓进来了吗?还是已经……

一股冰冷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不能想!一想就会彻底疯掉!

“哐当!”

沉重的生铁牢门被猛地拉开,一股更加浓郁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安溪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被狠狠推了进去,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冰冷、粘腻、不知覆盖了多少层污垢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却只是闷哼一声,连挣扎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牢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在死寂的甬道里显得格外刺耳。隔绝了外面昏黄摇曳的火光,牢房里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只有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装着几根粗铁条的透气孔,吝啬地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这个不足方丈的囚笼轮廓——三面是湿滑冰冷的石壁,一面是粗如儿臂的铁栏,角落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稻草,便是唯一的“床铺”。

安溪旷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黑暗中,听松院那昏黄的灯火,那清冽的松香冷气,那冰冷唇瓣的柔软触感,那肌肤相贴时焚身的灼热与令人窒息的悸动……所有画面不受控制地、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

甜蜜的幻境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剧烈冲撞,撕扯着他的灵魂。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心痛。为什么?付颜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夜的一切……那支撑,那触碰,那唇齿间的冰冷与滚烫……难道都是假的?!都是你精心编织、用来摧毁我的陷阱?!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终于从安溪旷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在狭窄的囚笼里激起沉闷的回响。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外界、也隔绝了他与真相的铁栏,空洞的眼神里燃烧着最后一点濒临熄灭的怨毒火焰。

就在这时,甬道尽头,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不同于狱卒粗重的皮靴声,那脚步声极其轻缓,从容,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如同玉石敲击在冰面上,清晰地穿透了牢狱的污浊和死寂,一下,一下,敲打在安溪旷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安溪旷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所有的怨恨、痛苦、绝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甬道深处那片被昏黄火盆光晕笼罩的阴影。

是他!

一定是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独特的、冰冷的韵律,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安溪旷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濒临破碎的心脏上。

终于,一道霜色的身影,出现在牢房外昏黄摇曳的火光里。

付颜决。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云纹常服,宽袍大袖,衬得身形清瘦颀长,如同浊世中降下的一捧新雪。墨色的长发用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冷寂。他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宫灯,灯罩上绘着疏淡的墨竹。

柔和的光晕从他手中流泻出来,将他周身笼罩在一层朦胧而洁净的光晕里,与这肮脏污秽、恶臭弥漫的牢狱形成了惊心动魄的、近乎残忍的对比。

他缓步走到安溪旷的牢门前停下,隔着粗重的铁栏,目光平静地、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落在蜷缩在污秽地面上的安溪旷身上。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胜利者的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漠然。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泥淖中挣扎的蝼蚁。

琉璃宫灯柔和的光线,清晰地映照出安溪旷此刻的狼狈——褴褛肮脏的囚服,脸上凝固的血污和泪痕,额角外翻的伤口,还有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怨毒、痛苦和最后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眸。

“国师大人!”守在牢门外侧的狱卒头目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谄媚的敬畏。

付颜决没有理会狱卒,目光依旧锁在安溪旷脸上。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狱卒退开几步。

狱卒头目会意,立刻躬身退到甬道稍远一些的阴影里,垂手侍立,如同泥塑木雕。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方囚笼。只有琉璃宫灯柔和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安溪旷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看着铁栏外那张清冷如玉、曾让他神魂颠倒、此刻却如同冰雕般漠然的脸,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愤怒、屈辱和痛苦,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咆哮!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扑上去撕碎这张虚伪的脸!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付颜决那双深潭般、不含一丝温度的空寂眼眸时,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所有的嘶吼都堵在了胸口,化作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咳……咳咳……”安溪旷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付颜决静静地看着他痛苦地蜷缩、咳嗽,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直到安溪旷的咳嗽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清泠泠的,如同冰泉滴落,清晰地传入安溪旷耳中,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力量:

“滋味如何?”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安溪旷千疮百孔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屈辱!这是赤裸裸的、极致的羞辱!

“付颜决——!”安溪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你这个伪君子!刽子手!你不得好死!!”他挣扎着想扑向铁栏,却被沉重的脚镣绊倒,再次重重摔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激起一片浑浊的尘埃。

付颜决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而残酷,如同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罅隙,带着一种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伪君子?刽子手?”他轻轻重复着安溪旷的咒骂,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安世子言重了。本座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他微微俯身,隔着铁栏,琉璃宫灯的光线将他清冷的面容映照得更加清晰,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如同漩涡,要将安溪旷的灵魂都吸进去,“令尊安国公,勾结狄戎,出卖北疆布防,致使黑风峡三万将士埋骨黄沙,北境门户洞开……此等滔天罪孽,罄竹难书。安国公府……上下数百口,皆为罪血,死有余辜。”

“你放屁!”安溪旷目眦欲裂,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我父亲一生忠烈!是你们!是你们构陷他!那张粮道公文!是你!是你故意给我的!是你要害他!!”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喷出的血块。

付颜决静静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看着他眼中那如同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直到安溪旷吼得声嘶力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他才缓缓直起身。宽大的袖袍随着动作如水波般漾开,袖口下,那只缠着素帕的手若隐若现。

“构陷?”付颜决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嘲讽,如同冰刃刮过琉璃,“证据确凿,铁案如山。世子与其在此咆哮公堂,不如好好想想,安国公府……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安溪旷灵魂最深处,“若非世子你……色令智昏,轻信于人,将兵部机密轻易泄露……令尊又岂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精准无比地剖开了安溪旷血淋淋的伤口!

安溪旷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死死抓住铁栏的手猛地松开,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瘫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付颜决的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切割!

泄露……机密……

是我……害了父亲?

是我……害了安家?!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巨大的愧疚、悔恨和自我厌弃,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比牢狱的冰冷、比身体的伤痛、比灭门的绝望更加残酷!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混杂着污浊的泥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在脸上冲刷出两道肮脏的沟壑。

“不……不是我……不是我……”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如同濒死小兽般绝望而破碎的呜咽,一遍遍徒劳地否认着这比死亡更可怕的指控。

付颜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崩溃、抽搐、在泥泞中徒劳挣扎。琉璃宫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清冷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轮廓,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毫无温度的漠然。欣赏着安溪旷在愧疚的深渊中痛苦沉沦,仿佛这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欣赏一幅名为“绝望”的画卷。时间在牢狱的死寂和安溪旷压抑的呜咽中,仿佛凝固了。

过了不知多久,付颜决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牢房角落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稻草。他微微蹙了蹙眉,仿佛对这污秽的环境感到一丝不悦。随即,他再次看向瘫软在地、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安溪旷。

“打开。”付颜决的声音清冷地响起,是对着甬道阴影里的狱卒头目。

狱卒头目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小跑着上前,掏出沉重的钥匙串,哗啦作响地打开了牢门上的铁锁。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付颜决提着那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琉璃宫灯,缓步踏入了这间污秽不堪的囚笼。月白的袍角拂过门槛上厚厚的污垢,带来一阵清冽的冷香,瞬间压过了牢房里的恶臭。他如同踏入污浊凡尘的谪仙,与这方肮脏绝望的囚笼格格不入。

安溪旷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伤痛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感觉到有人靠近,感觉到那熟悉的、清冽如松针冰雪的气息将自己包裹。他艰难地、茫然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付颜决垂落的、月白色的宽大袍袖。那袍袖的边缘,绣着极其精致的、如同寒冰裂纹般的银线云纹。一只骨节分明、冷玉般的手,从袍袖中伸出,那上面依旧缠着那方素白的丝帕。

那只缠着素帕的手,没有触碰他肮脏的身体,只是在他头顶上方,极其缓慢地、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般,轻轻拂过。

动作优雅,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施舍的怜悯。

然而,这轻柔的拂过,落在安溪旷此刻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却比最恶毒的鞭挞更加屈辱!如同被冰冷的毒蛇舔舐!他猛地一缩,身体因为极度的厌恶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

“别碰我……滚开……滚……”他发出嘶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身体拼命地向冰冷的墙壁蜷缩,试图远离那带来无尽痛苦和欺骗的气息。

付颜决的动作顿住了。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琉璃宫灯柔和的光线下,他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如同寒夜里陡然出鞘的刀锋。

他微微俯身,那张清冷如玉、曾让安溪旷魂牵梦绕的脸,在琉璃灯的光晕中靠近。距离近得安溪旷能看清他长睫投下的阴影,看清他肌肤细腻得没有一丝毛孔的冷光。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

“滚?”付颜决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贴着安溪旷的耳廓响起,冰冷的吐息拂过他汗湿的鬓角,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掌控一切的残酷,“安世子似乎忘了,你现在……是本座的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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