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沉默的星轨

A大天文社的招新现场人声鼎沸，整个场地拥挤的像罐沙丁鱼罐头。大一的陆燎原站在队伍末尾，手里攥着报名表，目光却落在展板上那张猎户座星云照片上——和林听寒曾经夹在物理书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同学，表格填好了吗？"戴着星月发卡的学姐探头问道。

陆燎原回过神，递上表格："嗯。"

"陆......燎原？"学姐突然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新生代表？物理竞赛一等奖的？"

周围立刻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陆燎原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了展示架。一本《梅西耶天体图鉴》从架子上滑落，他弯腰去捡，却看见扉页上熟悉的字迹：【M42猎户座大星云，观测于2023.12.05——L】

指尖猛地一颤。这本书是林听寒捐给社团的，日期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流星雨的那晚。

"你也对深空摄影感兴趣？"学姐凑过来，"寒竹学长的珍藏版呢！"

"寒竹......学长？"陆燎原的喉咙发紧。

"去年毕业于A中的林听寒学长呀！MIT全奖得主，天文系社团的传奇人物！"学姐兴奋地指着墙上的照片，"看，这是他拍的仙女座星系！"

照片里的林听寒穿着天文社的深蓝色社服，正在调试望远镜。他的侧脸在聚光灯下棱角分明，修长的手指搭在镜筒上，腕骨处的疤痕清晰可见。陆燎原盯着那张照片，胸口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原来那个人在这里，也被称作"学长"，也有学弟学妹崇拜他。

"面试开始！"社长在讲台前拍手，"第一组准备！"

面试环节，陆燎原机械地回答着问题。当被问到"为什么喜欢天文"时，他停顿了三秒："因为......星星不会说谎。"

社长推了推眼镜："深奥啊！那你最熟悉哪个星座？"

"天琴座。"陆燎原的声音很轻，"它的主星织女星，距离地球25光年。"

这个答案让社长眼前一亮："专业！你和寒竹学长一样厉害嘛！"

陆燎原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当然知道织女星的距离，因为林听寒曾经说过——"如果我们站在织女星上看地球，看到的会是二十五年前的我们"。

回寝室的路上，秋风吹落一地梧桐叶。陆燎原踩过那些枯黄的叶片，突然想起高三那年，林听寒蹲在操场边捡银杏叶做书签的样子。

"陆哥！"室友陈昊从后面追上来，"系主任找你！"

物理系办公室的玻璃窗映出陆燎原疲惫的脸。系主任老徐推给他一杯热茶："小陆啊，本科生科研项目申报下周截止，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想做伽马射线暴研究。"陆燎原脱口而出。

老徐的茶杯停在半空："这么冷门？"

"嗯。"陆燎原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听说MIT有个课题组专门研究这个。"

老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和林听寒认识？"

陆燎原的手指猛地收紧，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高中同学。"

"那孩子可惜了。"老徐叹气，"他妈妈非要他学生物工程，说是对心脏研究有帮助......"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陆燎原却感觉不到疼。原来林听寒最终也没能学天文——那个说"星星比人心简单"的少年，终究还是被命运推向了别的轨道。

食堂的刘阿姨是陆燎原的"专属打菜员"。每次看到他端着餐盘过来，总会多舀一勺红烧肉："小伙子太瘦了！多吃点！"

今天却格外反常。当陆燎原走到窗口时，刘阿姨神秘兮兮地招手："小陆，有人托我给你带东西。"

她从柜台下取出个牛皮纸包："说是你老乡。"

纸包里是盒柠檬糖，和陆燎原高中常买的那种一模一样。糖盒底下压着张便签，上面打印着一行字：【A大天文台每周四晚开放观测】

没有落款。

陆燎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翻遍纸包，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个小小的"L"标记——是用钢笔写的，力道大得几乎划破纸张。

"阿姨，那人长什么样？"

"戴着口罩，个子挺高，眼睛特别好看，还挺白的。"刘阿姨回忆道，"说话声音很轻，说是你高中校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陆燎原抓起纸包冲出食堂，却在门口撞上了社团的苏雯学姐。

"急什么呢！"苏雯扶住他，"正好找你，下周流星雨观测活动你当讲解员吧？"

"我？"

"寒竹学长留下的观测手册你最熟啊！"苏雯眨眨眼，"上次你纠正社长的那几个数据，和手册上一模一样。"

陆燎原僵在原地。原来那个人留下的痕迹这么多，多到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回到寝室，他盯着那盒柠檬糖看了很久。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是程雨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加入天文社了？】

陆燎原没回复。他打开电脑，开始疯狂查阅伽马射线暴的资料。文档很快堆满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像堵墙，把他和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隔开。

凌晨三点，陈昊起夜时发现陆燎原还在敲代码："我靠，陆哥你卷死我们得了！"

陆燎原头也不抬："赶项目。"

"项目个鬼！"陈昊凑过来，"你这都查的MIT资料库吧？我看你盯那个'Lin.T.H'的作者论文看一晚上了。"

屏幕上的论文作者栏赫然写着【Tinghan Lin,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陆燎原猛地合上笔记本："......巧合。"

陈昊耸耸肩："行吧学霸。不过苏学姐让我提醒你，明天社团迎新别迟到。"

社团教室里，新社员们正传阅着林听寒留下的观测笔记。陆燎原站在窗边，听见两个女生小声议论："寒竹学长好厉害，这笔记跟印刷品似的！"

"听说他放弃天文是因为家里......"

"陆学弟！"苏雯突然高声打断，"来给大家讲讲冬季大三角吧！"

陆燎原走向讲台时，余光瞥见那本笔记正翻到天琴座那页。林听寒用红笔在织女星旁边标注：【视星等0.03，绝对星等0.58，比太阳亮40倍】

而在这行字下面，还有句被橡皮擦过又留下痕迹的话：【但不如某人眼睛亮】

粉笔在陆燎原手中折断。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解："冬季大三角由天狼星、参宿四和南河三组成......"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

活动结束后，苏雯拦住他："你认识寒竹学长吧？"

"嗯。"

"怪不得。"苏雯递给他一叠资料，"社长说把这些归档，都是学长留下的。"

资料最上面是张照片——去年天文社合影，林听寒站在最边上，表情依旧冷淡，但陆燎原一眼就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缠着根红线，正是自己当初绑在他伤口上的那条。

"对了，"苏雯突然说，"学长上周发邮件问社团近况，还特意问了新社员的事。"

陆燎原的指尖一颤："......是吗。"

"社长让我整理份名单发给他。"苏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我要把你的名字加粗标红吗？"

夜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散了桌上的资料。陆燎原蹲下去捡，突然发现一张被折成方块的纸条——是林听寒的字迹：【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张纸条，说明我们之间已经隔了至少1光年。但没关系，光速是宇宙的常数，而我的思念比光更快。】

纸条背面是潦草的计算公式，最终得出个荒谬的结论：【综上，想你的时候，思念总会比光先到】

陆燎原把纸条塞进口袋，起身时撞翻了椅子。苏雯惊讶地看着他冲出门，在走廊上狂奔，最终停在洗手间的水池前，把冰凉的水一遍遍拍在发烫的脸上。

镜中的自己眼眶通红，像个迷路的孩子。口袋里那张纸条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的短信：【听说你入选天文社了。恭喜。】

陆燎原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回复：【谢谢】，然后又删了。最终回复【谢谢学长】

发送后立刻关机。他走回寝室，把那盒柠檬糖锁进抽屉，钥匙扔进了未名湖。

秋夜的风穿过长廊，带着远处天文台望远镜转动的轻微嗡鸣。陆燎原站在窗前，望着那颗明亮的织女星——此刻，有个人或许也在异国的夜空下，看着同样的星光。

二十五光年的距离，他们看到的，终究是彼此错开的年华。迷路的少年，会被困在高三的蝉鸣盛夏，但陆燎原，会追随着他的光，找到迷雾中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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