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玖章：拳起青萍（1）

第十日

李寿乾蹲在门槛上，看着院里那棵枯死的老槐树发了会儿呆。树皮焦黑的裂痕里竟钻出几簇新绿，像极了苏林眼下的气色——褪去了刚来时的惨白，眉宇间那股子锋利劲儿又慢慢显了出来。

“发什么愣？”

苏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寿乾猛地回头，见她穿着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她手里捏着根枯枝，正用梢头点着院心的青石板。

“过来。”

李寿乾起身时带倒了脚边的木凳，连忙扶好，快步走到她面前。

这十来天他早摸透了这位姑娘的脾气，看着清瘦，发起火来能把他按在井台上揍得找不着北，尤其是伤没好利索那会儿，稍有不顺便瞪眼睛，说他笨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知道我要教你什么？”苏林抛了抛手里的枯枝，枯枝在阳光下划出道黄线。

“打架？练拳？”李寿乾小声问。他见过镇上武馆的教头打拳，扎着马步吼得震天响，拳头抡起来带风。可苏林总说那些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是练拳，但不是你想的那种。”苏林弯腰在青石板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圈，“把脚踩进去，左脚在前，右脚外撇，膝盖别绷太直。”

李寿乾依言站进圈里，刚摆好姿势就被枯枝抽了下后腿弯：“塌腰，屁股别撅得像只偷米的鸡。”他赶紧调整，后腰一沉，顿时觉得两股酸麻劲儿往上涌，像是挑了副重担。

“这叫‘立桩’，”苏林绕着他走了半圈，眼神像在打量块待凿的石头，“别以为站着不动就轻松，能把这姿势稳住一个时辰，才算摸到门坎。”

李寿乾咬着牙没吭声。他不怕累，以前上山砍柴，一天走几十里山路也不觉得难，可这站桩不一样，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聚不到一处，反倒处处较劲，才过片刻额头就冒了汗。

“记住这种感觉！”

苏林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不是让你硬撑，是要找到骨头缝里的那点劲儿，像老树根往石头缝里钻，得绵，得韧。”她说着用枯枝戳了戳他的膝盖，“再松点，别跟谁欠了你钱似的。”

日头慢慢爬到头顶，院墙上的影子缩成一团。李寿乾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短褂贴在身上，又凉又黏。

他偷眼瞅苏林，见她正蹲在门槛上，手中拿着一根木头，身边不知何时竟悬着把白色长剑，而白色长剑竟在削着木头。

“快撑不住了？”她头也没抬地问。

“……还行。”李寿乾的声音有点发颤，双腿像灌了铅，膝盖抖得厉害，圈里的青石板被他踩出浅浅的湿痕。

“不行就直说，逞强是最蠢的。”苏林把削好的木片扔过来，李寿乾下意识伸手去接，身子一晃，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声跪在了石板上，膝盖撞得生疼。

“起来。”苏林站起身，悬在她旁边的剑在阳光下闪了闪，“歇一炷香，然后我演示一遍。”

李寿乾揉着膝盖坐到地上，看着苏林走到院心。白剑自己飞进了苏林腰上的剑鞘里，活动了下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刚才还带着几分慵懒的姑娘，这会儿像是变了个人，眼神里的散漫褪去，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寒潭里的冰，又像出鞘的剑。

“看好了，”她淡淡说了句，双脚微分，与肩同宽，身子微微下沉。没有花哨的起势，甚至算不上好看，可李寿乾莫名觉得呼吸一滞，仿佛院里的风都停了。

下一刻，苏林动了。

不是镇上教头那种大开大合的挥拳，她的动作很慢，慢到能看清每一根手指的蜷曲，每一寸肩膀的转动。右拳从腰间探出时，李寿乾听见“嗡”的一声，不是拳头带起的风声，倒像是远处闷雷滚过，震得他耳膜发麻。

拳头在胸前顿了半寸，随即弹出，指尖几乎要触到前方的空气。就是这看似缓慢的一拳，院角那只装着清水的木桶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水顺着裂缝汩汩往外冒。

少年猛地睁大眼睛。那木桶离苏林少说有三丈远，她的拳头根本没碰到，怎么会……

苏林没停，左拳跟上，划了道平缓的弧线。这一拳出去，院墙上的几株爬山虎突然簌簌发抖，叶片纷纷扬扬落下来，像是被无形的手捋过。她的胳膊明明没动多少，可李寿乾觉得眼前像是有座山在移动，沉甸甸的，压得他胸口发闷。

“这一拳叫‘撼山’”苏林的声音带着点微喘，那是受伤的原故，“不是真要你去撼山，是要你记住出拳时的那股‘意’，从脚底起，顺着骨头走，到拳锋时再吐出去，就像……”她顿了顿，右拳再次缓缓推出，这次李寿乾看得真切，她拳头前方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地上的几片落叶凭空碎成了粉末，“就像把石头扔进水里，波纹要能荡到最远的地方。”

她的动作渐渐快起来，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慢时如静水，快时似奔雷。拳头掠过空中带起的风声越来越响，起初像春蚕啃叶，后来竟成了虎啸，震得院门口的铜铃叮当作响。

李寿乾看得忘了呼吸。他终于明白苏林说的“花架子”是什么意思了。镇上教头的拳是给人看的，招式再花哨，也只是在原地打转，可苏林的拳不一样，每一拳出去都像是在拉扯什么，院角的柴堆簌簌掉木屑，檐下的蛛网突然绷直又断裂，连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地面都像是微微颤了颤。

最吓人的是最后一拳。苏林突然跃起，双脚在青石板上一蹬，整个人腾空半尺，右拳由上至下劈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可李寿乾清楚地看见，她拳头落下的地方，那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竟裂开了蛛网般的细纹，最深处能塞进半根手指。

苏林落地时轻得像片叶子，她站直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额角沁出了层薄汗。她看了眼那块裂开的石板，又瞥向目瞪口呆的李寿乾。

“看懂了？”

李寿乾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他刚才分明看到，苏林的拳头离石板还有寸许距离，那裂缝……是怎么来的？

“别瞎想那些有的没的。”苏林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捡起地上的枯枝扔给他，“那不是什么法术，是拳劲透了地。你现在练的立桩，就是要把这股劲练进骨子里。”她走到裂了缝的木桶边，踢了踢桶身，“下午去后山再砍棵树，重新箍一个。”

李寿乾这才回过神，慌忙点头。他看着苏林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天前她刚被送到这里时的样子，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他还以为是位弱不禁风的小姐。谁能想到，这位看似娇弱的姑娘，一拳能劈开青石板。

“愣着干什么？”苏林回头瞪了他一眼，“再去站半个时辰，晚饭前要是还站不稳，今晚就别吃饭了。”

一，二，三……他想，总有一天，自己也能打出那样的拳。

洞天启，仙途起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