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竞赛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张知遇的脚步声亮起，暖黄的光落在她怀里的资料袋上，印着“智能温控系统优化方案”的字样边角有些卷。

当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指尖似乎还萦绕着甜品店抹茶慕斯那细腻而又微苦的触感——与之交织的，是周昭然递来冰美式时杯壁传来的沁凉，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竟如此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在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玄关的感应灯骤然亮起，柔和的光芒倾泻而下，将整个客厅映照得一览无余。张知遇随意地踢掉脚上那双酒红色的板鞋，鞋底与地板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径直朝着书桌走去。

台灯亮起的瞬间，她把资料袋里的图纸铺开，下午在甜品店没来得及细想的散热模块改造方案，此刻在灯光下显出清晰的轮廓。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江云荞发来的微信。

「学姐！我找到水冷系统的最新论文了！」紧接着是三个兴奋的小猫表情包，后面跟着一长串PDF文件。

张知遇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谢了，我看看。」

她点开文件时，微信突然弹出一个新好友申请，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轮廓，验证消息只有两个字：周昭然。

张知遇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她记得实验室登记过联系方式，但从没人用过私人微信联系她。指尖悬在“通过”按钮上两秒，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好友添加成功的提示音刚落，对方就发来一个文件。点开是份《机械传动效率对比分析》，末尾附着几行手写批注，字迹清瘦，像他本人一样利落，圈出的几个数据恰好是张知遇下午在甜品店质疑过的传动模块参数。

「中期报告可能用到。」周昭然的消息紧跟着进来，没有多余的寒暄。

张知遇盯着那几行批注，忽然想起电影散场时，他落在后面说“会用新的传动方案”时的眼神。

她回复：「你的散热方案漏洞更大。」

对方几乎是秒回：「所以你改了水冷？」

张知遇挑了下眉。这人倒是敏锐。

她没再回，转而把周昭然发的资料转发到新拉的五人小群里——群名是程逾明起的，叫“缅甸科技园猪仔讨论区”，此刻程逾明正在里面刷屏：「家人们！我刚发现下周科技展有3D影视沉浸式体验！」

宋之很快接话：「@张知遇 某人不是说对周昭然没兴趣吗？单独发资料可不像普通对手哦～」后面跟着个吃瓜的表情。

江云荞立刻跟上：「就是！学姐那么厉害，周昭然肯定是想偷看学姐的方案！」

程逾明：「？昭然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就是热心！」

张知遇看着群里吵吵闹闹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单独私回了宋之一句：「管好你自己的事。」

停顿，指尖有节奏且随意敲击着屏幕，接着又回了一句「有趣，但不值得花费心思啦~。」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自己也愣了下。“有趣”两个字，似乎比预想中更轻易地说出口了。

书桌上台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书桌上，将她的影子投映在墙上，与图纸上复杂的齿轮图案交织重叠。张知遇的手指轻轻翻过江云荞发来的论文，目光落在“液冷管路布局”几个字上，笔尖划下一道利落的线条，像是对某种未解之谜的回应。片刻后，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周昭然的单独消息跳入眼帘：「你的水冷管路设计，拐角处压力损失会超标。」

这次张知遇没反驳。她确实在纠结这个问题。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你怎么知道我的布局？」

对方隔了半分钟才回：「猜的。」和在甜品店说“猜你怕甜”时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张知遇放下手机，起身去书架找《流体力学》。

客厅的挂钟敲了九下，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地板上淌成一片银白。

她翻到管路设计的章节时，忽然想起下午在电影院，周昭然盯着屏幕里机器人传动装置时的眼神——专注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在意，像此刻落在书页上的月光，轻得像错觉，却又真实存在。

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是五人群里的消息。程逾明发了个定位，说下周科技展的集合地点。宋之@张知遇：「下周穿好看点，别总穿冲锋衣，周昭然今天那白衬衫可是特意换的。」

江云荞：「！！！他果然是故意的！」

程逾明见群内消息杂乱无章，索性直接发了一条公告：「下周六早上九点，科技展见。务必准时到！特别提醒一下，门票可是我舅免费给的！！！」

宋之「？？有病吧？？不早说」

程逾明「买了也没事，本来也就4张，也没算上你的份儿」

宋之「哥哥不乘哦🙄」×99

张知遇看着屏幕，忽然觉得宋之她们有点吵。她关掉群聊界面，却在退出前看见周昭然发了条消息：「下周九点，我带工具包。」

没有艾特任何人，却像精准地回应了所有人的话。

张知遇把手机调成静音，重新看向图纸。笔尖在拐角压力损失的计算公式上圈了个圈，忽然觉得周昭然这个人，就像这道题——看似简洁，却藏着不少需要拆解的细节。

但也仅此而已。她对解题有兴趣，对解题的人，没有。

台灯亮到深夜，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窗外的虫鸣交织在一起。张知遇在图纸上画下最后一个箭头时，天边已经泛起浅灰。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周昭然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明天看你的新方案。」

没有回复。大概是睡了。

张知遇合上笔记本，起身时瞥见桌角的电影票根——原来她没丢，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资料袋的夹层里。樱花图案在晨光里泛着浅粉，像周昭然白衬衫袖口露出的那截手腕，干净得有些晃眼。

她把票根扔进垃圾桶，转身去洗漱。水流哗哗地响，冲走了眼底的疲惫，也冲走了那点不该有的走神。

这些的科技比赛要赢，一定要。张知遇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至于别的——比如周昭然为什么突然加微信，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管路设计，又为什么总在不经意间，像道隐藏的变量闯入她的节奏里——都不值当费心思去想。

——

张知遇对周昭然的感觉，始终停留在“有趣”这个安全区里。

就像解一道结构精巧的物理题，她会为那些隐藏的逻辑、出其不意的解法而专注，却不会对题目本身产生多余的情绪。周昭然于她而言，便是这样一道题。

他突然出现在科技竞赛的发明组，像在她预设的解题步骤里塞进了一个陌生变量；他精准指出散热系统的漏洞，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让她忍不住想拆解他的思路；就连微信里那句“拐角处压力损失会超标”，都像在草稿纸上画下的关键辅助线，意料之外，却又恰好卡在她卡壳的地方。

这种“有趣”带着竞技场上的张力。她会在调试模型时想起他的传动方案，会在看论文时琢磨他批注的数字，甚至会在江云荞愤愤不平画小怪兽时，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毕竟，能让这场竞赛从“按部就班”变成“充满变数”的对手，实在不多见。

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会像江云荞那样，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标上“敌意”或“刻意”的标签；也不会如宋之所调侃的，去揣测他加微信时的心思。在张知遇的世界里，周昭然的存在意义清晰而纯粹：一个能让她提起兴致的对手，一个能让实验台的灯光显得不那么单调的参照系。

就像她对宋之说的那样，“有趣，但不值当费心思”。这心思，是超越对手界限的关注，是跳出竞赛本身的猜想，是那些会让齿轮偏离轨道的额外情愫。

所以她接过他递来的冰美式，只在意杯壁的凉意是否能让思路更清醒；她尝他推来的抹茶慕斯，只记住那微苦里的甜度是否影响判断；她通过他的微信好友申请，也不过是觉得，接收资料比跑一趟实验室更省事。

周昭然于她，是实验数据里那个值得留意的异常值，是竞赛进程中那个能激发斗志的变量，是平淡日常里那点能让她抬眉的波澜——但终究，成不了让她改变既定轨迹的重心。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图纸上。那些关于他的碎片，不过是解题时偶然瞥见的窗外风景，好看，却不必驻足。

——

九月的风裹挟着桂花的甜香，悄然钻进实验室半开的窗户。张知遇正盯着示波器上跳动的波形，眉头微蹙，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思绪。

就在这时，江云荞抱着一摞传感器元件匆匆跑了过来，却不小心让膝盖撞上了桌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打破了片刻的静谧。

“学姐！刚收到学院通知，科技竞赛初赛改到下周六了！”她把打印出来的通知拍在桌上，指着末尾的日期，“正好和科技展同一天！”

张知遇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液冷管路接口”几个字上洇出个浅灰的圆点，像她此刻心里突然冒出的小疙瘩。

上周程逾明在群里刷的3D打印机体验信息还历历在目，她甚至查过那款机型的参数，想着或许能用来测试散热模块的导流结构。

“那就不去科技展了。”她很快收回思绪，把通知往旁边推了推，“把上周的压力测试数据再导一遍，我总觉得第三组数值有偏差。”

“如果膝盖还疼，就先去休息吧。”张知遇抬眸，目光落在江云荞因磕碰而泛红的膝盖上，隐约还能辨出淡淡的淤青痕迹。她的声音轻柔如掠过耳畔的微风，带着少有的温润关切。

江云荞的脸颊悄然染上一层浅淡的红意，但膝盖传来的隐隐刺痛让她不得不顺势坐在了张知遇身旁的凳子上，暂作休息。

“啊？可是我还想看3D打印演示……”程逾明从编程区探出头，脸上还沾着焊锡的灰，“不过竞赛更重要！我这就把模型图纸再优化下！”

宋之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目光在张知遇和隔壁工作台的周昭然之间转了圈：“某人怕是松了口气吧？不用纠结要不要和周卷王‘偶遇’了。”

张知遇没抬头，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指令：“设备调试比偶遇有意义。”

话音刚落，周昭然突然把一本《工程热力学》推了过来。书脊有些磨损，某一页夹着张便签，上面用清瘦的字迹写着“相变材料与水冷结合方案”，旁边画了个简易的循环示意图，恰好补上了张知遇昨晚卡在的技术断点。

“竞赛可能用得上。”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利落，没有多余的话，视线却在她脸上停了半秒，“你之前说的拐角压力问题，这里有解。”

张知遇翻开那一页，果然在注释栏里找到了曲率半径的最优计算公式。她抬眼时，正撞见周昭然转身去拿游标卡尺，白衬衫的后领被阳光晒得有些透亮，像他本人一样，看似清冷，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度。

“谢了。”她低声说。

周昭然“嗯”了一声，手里的卡尺正卡在某个齿轮零件上：“你的传动模块齿距算错了0.2毫米，会影响效率。”

张知遇挑眉。这人总能精准戳中她的漏洞，像台自带纠错功能的精密仪器。她翻出自己的演算纸核对，果然在小数点后第三位看到了偏差，而周昭然递来的零件图纸上，早已用红笔标出了正确数值。

接下来的几天，实验室仿佛化作了一座昼夜不息的战场。程逾明抱着机械臂模型在调试台与电脑之间来回奔波，脚步匆忙却带着一丝笃定；江云荞手边的咖啡杯不断更替，袅袅升腾的热气似乎映衬出她略显疲惫却专注的神情。

而宋之则伏在案前，对着答辩PPT上的每一个细节反复斟酌，甚至为了字体大小的问题纠结到深夜。

张知遇和周昭然的工作台紧挨着，仅由一块堆满了电阻电容的木板隔开。

然而，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两人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的节奏。当她埋首于数据，计算散热效率时，他已经悄然备好了所需的温度传感器；当他专注于调试传动装置时，她总会恰如其分地递过一把匹配型号的螺丝刀。

无需多言，彼此的动作仿佛嵌入对方的思绪之中，流畅得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双人舞。这种微妙的合作关系，使得他们之间的空气都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融洽与和谐。

周五晚上，五人小群还在疯狂跳动。程逾明发了张实验室的夜景图，窗外的月光和台灯光在图纸上交织成网，配文：“卷王联盟决战前夜！”

宋之：“@张知遇 周昭然刚把你的模型拿去加固了，说怕明天答辩时掉链子，这叫‘没意义’？”后面跟着个奸笑的表情。

江云荞：“！他是不是想偷学学姐的技术？”

程逾明：“这叫互帮互助！！！”

张知遇看着屏幕，指尖在输入框悬了悬，最终只回了个“闭嘴”的表情包。桌角的台灯突然闪了下，她抬头，看见周昭然正站在电源开关旁，手里拿着个新的稳压模块：“电压不稳，换了个。”

“谢了。”她低头整理答辩要用的资料，忽然发现最上面多了份《评委常见问题预判》，字迹清瘦，和那本《工程热力学》里的便签如出一辙，“这是你做的？”

“程逾明说你讨厌临场发挥。”周昭然把一杯热可可放在她手边，是楼下便利店的包装，“猜你现在需要点糖分。”

张知遇捏着温热的杯身，忽然想起上次甜品店的抹茶慕斯。微苦和微甜在舌尖漫开的感觉，竟和此刻的心情有些相似。她抬眼时，正撞见周昭然转身的背影，白衬衫后领沾了点灰尘，像幅简洁却耐看的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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