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枯燥无味,张知遇索性直接请了病假。老师倒也没多在意,只随意地批了假条。在他们眼里,只要成绩优异,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午后的阳光穿过防盗窗,斑驳的格子影映在楼道的地面上。
张知遇趿着拖鞋慢悠悠地下楼,宽松的白色居家T恤和白色阔腿裤,发尾还残留着刚睡醒时微卷的凌乱感——这副慵懒随意的模样,与学校里那个一丝不苟的三好学生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仍停留在快递柜取件码的界面上,心里惦记着新到的那支限量版唇釉,连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快递柜在单元楼门口的小超市旁,她刚输完最后一位数字,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咳嗽声。
张知遇回头的瞬间,动作顿住了。
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周昭然正微微倚着墙站立,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间,松垮得仿佛随时会滑落。他身上的白色短袖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显露出几分不适与疲惫。
他的脸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额前几缕碎发黏腻地贴在肌肤上,眼下淡淡的青影更衬得他整个人憔悴不堪。
显然,他的状态并不好。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来,手中攥着的一包退烧药被捏得有些变形。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惊讶之色,几乎与张知遇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张知遇?”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点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张知遇眉梢轻挑,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刚刚弹开的快递柜门,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却藏着些许玩味:“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周昭然,带病还亲自跑出来采购?”她的目光在他手中的药盒上短暂停留,随后缓缓移回他的脸庞,唇角微扬,“你住这楼?”
周昭然似乎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愣了两秒才点头,喉结动了动:“嗯,搬来半年了……没想到你也住这儿。”他说着,又忍不住咳了两声,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像是怕传染给她。
张知遇已经拿到了那个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快递盒,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纸盒表面,目光在他烧得发亮的眼睛上转了一圈。初中时那个总穿着干净白衬衫、在篮球场上笑起来像阳光的少年,此刻蔫蔫的样子,倒让她觉得有点新鲜。
“巧了。”她唇角微扬,绽出一抹标准又乖巧无害的笑容,仿佛春日里最温柔的一缕风。然而,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却悄然藏着一丝看好戏般的兴味,“看来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了,生病了就赶紧回家躺着,别在这儿吹风。”
周昭然被她那副看似熟稔却又透着疏离的态度搅得有些无所适从,只讷讷地应了一声“哦”。
眼见她转身欲离,他竟鬼使神差地追补了一句:“你……是请假在家自学吗?”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与不确定,仿佛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张知遇脚步没停,只是侧过头,阳光落在她半边脸上,睫毛投下浅影:“不然呢?学校的进度,有点慢。”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周昭然才慢慢直起身子,望着紧闭的单元门,手里的药盒被捏得微微变形。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狼狈的方式,在自家楼下遇见张知遇。更没想到,她竟然就住在对门那栋楼。
咳嗽声再次袭来,他捂着嘴转身,心里却莫名地乱了起来,比发烧带来的眩晕感更甚。
张知遇刚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一阵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便从楼下传来,伴随着微弱而模糊的呻吟。她的动作微微一滞,指尖捏着的钥匙串在半空中晃了晃,发出几声细碎的碰撞。
那声音近得令人心惊,仿佛就在单元门口,像是一头无形的野兽,悄然潜伏在她的世界边缘。
转身下楼时,她脸上残存的那抹刚睡醒的慵懒已然消失殆尽。
超市门口的台阶下,周昭然正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退烧药的铝箔板零散地散落在脚边,脸色苍白得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血色。他似乎正试图站起来,手掌撑在冰凉的地面上微微颤抖,却终究没能成功,反而牵动了一阵更剧烈的咳嗽。那咳嗽声像是撕裂了空气一般,震得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动,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脆弱而无助。
“喂。”张知遇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听不出情绪,“碰瓷碰到自家楼下了?”
周昭然艰难地抬起头,视线都有些发虚,看见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哑着嗓子说:“没事……就是有点晕。”
张知遇蹲下身,指尖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滚烫的温度让她眉梢微挑。“39度往上了,还硬撑。”她啧了一声,起身时抓着他的胳膊往起拽,“住几楼?”
周昭然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下意识地报了门牌号:“三、三楼。”
“还能走吗?”张知遇松开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周昭然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点了点头。她便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盒,随手塞进他校服外套的口袋里,自己则拎着那盒化妆品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不慢,刚好能让他跟上。
楼道里安静得近乎凝滞,唯有两人鞋底与地面摩擦的轻响,以及周昭然偶尔压抑不住的低咳声。张知遇微微偏头,耳尖捕捉着那断续的咳嗽,记忆却不受控制地滑向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初中的运动会,他跑完三千米时也是这样的咳嗽不止,可即便气息紊乱、脸色苍白,他依旧扬起唇角,朝她比了一个“第一”的手势。那时候,她站在人群后方,偷偷举起相机,将他汗湿的侧脸定格在镜头中。后来,那张照片被洗出来,随意夹进物理错题本里,直到某次整理时被江云荞无意翻到。
那个小女生涨红了脸,试探着问:“学姐,这是你喜欢的人吗?”而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手把照片丢进垃圾桶,似乎从未有过片刻犹豫。
“到了。”周昭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站在一扇门前,手忙脚乱地摸钥匙,指尖却一直在抖。张知遇看不过去,伸手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挑出正确的那把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拧开了门。
屋里没有开空调,空气显得沉闷而滞重。张知遇直奔窗边,抬手推开纱帘,午后的风便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带着几分燥热,却也让那轻薄的窗帘翩然起舞,掀起一角。
她转过身时,正看见周昭然扶着墙壁,艰难地朝卧室挪动。他的脚步虚浮无力,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棉花之上,摇摇欲坠的身影。
“水。”她突然开口。
周昭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含糊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张知遇转身去接水,路过客厅时扫了一眼——茶几上放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旁边堆着几个羽毛球拍,墙上贴着张市羽毛球联赛的合照,他站在最中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旁边那个高个子男生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程逾明?
她端着水杯回来时,周昭然已经倒在了床上,眼睛闭着,眉头却皱着,像是睡得很不安稳。张知遇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俯身看了看他,忽然觉得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比在学校里那副冷淡漠然的模样顺眼多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周昭然的睫毛颤了颤,却没醒。张知遇看着屏幕里他泛红的眼角和苍白的唇,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把照片发给了程逾明,配文:你兄弟烧得快熟了,速来收尸。
发完消息,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突然抓住。周昭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睛半睁着,眼神还有点迷蒙,抓着她的力道却不算轻。“别走……”他声音很轻,带着点无意识的依赖,“陪我一会儿。”
张知遇挑眉,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意思。她反手挣开,却没立刻离开,反而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指尖把玩着自己的发尾:“周昭然,你这是在撒娇?”
周昭然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大概是烧糊涂了,也可能是被说中了心思,他没松手,反而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我妈出差了……没人在家。”
张知遇轻嗤一声,却没有再移步离开。
窗外的风裹挟着蝉鸣涌进来,像一层无形的纱,轻轻掀动窗帘,也拂过床头柜上的那杯水,荡起点点涟漪。她的目光落在少年泛红的耳尖上,那一抹浅淡的绯色仿佛点燃了某种微妙的情绪。
倏忽间,她觉得这个意外闯入的下午,似乎比对着枯燥的习题册要有趣得多。
床头柜上的水杯氤氲着缕缕热气,周昭然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眉头也稍稍舒展,似乎因高烧而陷入了昏沉的熟睡之中。张知遇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手机,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屏幕,那里还停留着一张照片——周昭然的脸因发烧泛起病态的红晕。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删掉这张照片时,手机忽然在他掌心微颤,打破了片刻的寂静。
当屏幕上跃出“岁岁”两个字的瞬间,她的眼底便如春风拂过湖面般漾开了笑意。那笑容鲜活而生动,与面对江云荞时的漫不经心、对上周昭然时的几分玩味截然不同。宛如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心湖,连她的眉梢都被这抹轻快所浸染,微微扬起了一道柔和又明朗的弧线。
“喂,学姐,”她接起电话,语气里带着熟稔的亲昵,尾音都微微上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听筒中传来危岁欢清亮的笑声,那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背景的喧闹,像是十七中走廊特有的嘈杂在无形中渗入了这段对话。“想你了不行?再说了,还有大事要跟你报备!”她的语气轻快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仿佛是为了让人心头一紧。
“下周二,10月21号,记住了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掷入耳中,漾起微微涟漪。
张知遇指尖在膝盖上敲着日期,忽然反应过来:“你生日?”
“宾果!”危岁欢的声音更兴奋了,“而且我查了,那天岚市会展中心有个超大漫展,从早开到晚!我跟我妈软磨硬泡了三天,她终于同意我请假去玩,还能住一晚!知遇知遇,你必须陪我!”
张知遇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床上熟睡的周昭然,又落回窗外的阳光里,唇角弯得更深:“你妈居然放你乱跑?”
“那是我魅力大!”危岁欢得意地哼了声,“我都想好了,我要COS赫敏! robes(长袍)和魔杖都买好了,就差个会化妆的——全天下就你化妆最牛,这活儿非你莫属!”
“赫敏?”张知遇想起危岁欢那头利落的短发,忍不住笑出声,“行啊,不过我可告诉你,假睫毛粘不好别赖我。”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两夜一天?够疯的。”
“难得一次嘛!”危岁欢的声音里满是期待,“就当提前庆祝我们认识十周年!对了,你请假在家自学正好,到时候直接从你家出发?我订酒店,要那种带大镜子的房间,方便你给我捯饬脸!”
“知道了,”张知遇应着,语气里的笑意藏不住,“地址发我,到时候去接你。”
挂了电话,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揣回口袋,楼道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男生咋咋呼呼的喊:“周昭然!你死没死啊?!”
张知遇眉梢一挑——这声音,是程逾明。
果然,下一秒卧室门就被猛地推开,程逾明背着个半垮的书包,额前碎发跑得凌乱,看见床边坐着的张知遇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知知、遇?”他眨巴着眼,视线在张知遇和床上的周昭然之间来回扫,“你怎么在这儿?我跟你说,昭然他就是发点小烧,不用你亲自……”
“闭嘴。”张知遇站起身,拍了拍T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都没看床上的人,径直往门口走。经过程逾明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张扬的漫不经心:“你兄弟烧到快40度,刚才在楼下摔了一跤。水在桌上,药自己找,别吵到我。”
最后一句“别吵到我”,她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地盘。程逾明被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堵得一愣,等他回过神来,张知遇已经提着她的化妆品盒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客厅门口。
“哎!”他追出去两步,“你不等我跟你说声谢……”
话音未落,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带起的风卷走了张知遇最后一句模糊的话,听起来像是“管好你的人”。
程逾明愣在原地,挠了挠头,转身冲进卧室时,周昭然刚好醒过来,眼神还有点懵:“刚才……是知遇?”
“不然呢?”程逾明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递过去,“你小子可以啊,发烧都能把她拐家里来。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特别关心你?”
周昭然接过水杯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忽然想起刚才半梦半醒间,她坐在床边,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他没回答程逾明的话,只是低头喝水,耳根却悄悄红了——刚才抓着她手腕说“别走”的样子,她应该没放在心上吧?
而另一边,张知遇已经走出单元楼。午后的阳光依旧热烈,她晃了晃手里的化妆品盒子,想起危岁欢说要COS赫敏,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指尖在手机上点开购物软件,搜索栏里敲下“赫敏同款假睫毛”,唇边的笑意比阳光还要亮。
至于那个还在发烧的周昭然,和他那个咋咋呼呼的表哥,早被她抛到了脑后。比起照顾病号,显然和好朋友疯玩两夜一天,给她化个惊艳全场的妆,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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