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玄霄危机

三清殿的铜钟在厮杀声中剧烈摇晃，钟口积着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殷长歌的青灰色道袍上。他握着铁剑的手早已被汗水浸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剑锋上的血珠顺着刃口滴落，在青砖地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殿外的喊杀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波高过一波。浩然宗的弟子用拂尘结成光网，将最后几个玄霄观弟子困在丹房门口；青城派的长剑劈开了功德箱，铜钱滚落的脆响混着惨叫声格外刺耳；连丐帮那些平日里以“侠义”自居的汉子，也抡着铁棍砸碎了观里的石碑，碑上“正道魁首”四个金字被敲得支离破碎。

“掌门师兄！东厢房快守不住了！”

一个年轻道童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师弟们被他们困在藏经阁，再不去救……”

他的话没说完，一支羽箭突然穿透了他的胸膛。箭簇从后背穿出，带着一团猩红的血花，钉在三清殿的供桌上。

道童的眼睛还圆睁着，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吐出半口血沫，倒在殷长歌脚边。

那是去年刚入门的小师弟，来自王家村，父母就是被屠村的凶手所杀。前几天他还说要跟着殷长歌学剑，将来替爹娘报仇，此刻那双曾燃着希望的眼睛，已经蒙上了死寂的灰。

殷长歌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尸体，又抬头看向殿外——孟卿秋正站在台阶上，白衣被血染红了大半，手里的长剑指着藏经阁的方向，对身边的弟子喊道：“放火烧！我看他们出不出来！”

“住手！”

殷长歌终于嘶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提着铁剑冲出去，剑锋扫过两个点苍派弟子的手腕，却在对方踉跄时收了力，可这片刻的犹豫，已经让三支羽箭射向他的面门。

他后仰避开，箭簇擦着鼻尖飞过，钉在身后的门柱上。殷长歌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冰凉的门框上，这才发现藏经阁的屋顶已经冒出了黑烟，火舌舔着雕花的窗棂，映得天空一片猩红。

“孟卿秋！你答应过给我三天时间！”

殷长歌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只要再找到师父，只要能问清楚真相，一切都还有转机。

“三天？”

孟卿秋冷笑一声，用剑挑起地上的半截道袍，那布料上沾着的血迹已经发黑，“你看看这个！这是从丐帮分舵主尸体上撕下来的，玄霄观的粗麻道袍！还有那柄刀，那裂石式的伤口，你还要怎么狡辩？”

他突然提高声音，让周围所有厮杀的人都能听见：“各位同道！殷长歌口口声声说要查真相，却把我们当傻子耍！他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掩护玄霄观的罪证！”

“不是的……”

殷长歌摇着头，可他的声音在熊熊烈火和喊杀声中，显得那么微弱。

“不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浩然宗掌门拄着断裂的拂尘走过来，花白的胡须上沾着血。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师父玄霄道长迟迟不露面？为什么丹房里找不到他的踪迹？为什么他闭关的日子，恰好和屠村的时间对上？”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殷长歌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师父失踪七天了，丹房里只有打翻的丹炉和满地的黑灰，他找不到任何能证明师父清白的证据。

“还有唐斩！”

青城派掌门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提着个血淋淋的东西，细看竟是半只断手，“他和顾玄心杀了我们十几个弟子，往西边跑了！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人群里爆发出更愤怒的吼声。有人举着兵器往前逼近，有人对着藏经阁的方向射箭，连那些原本犹豫的门派，此刻也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长歌！快让开！”藏经阁的门突然被撞开，几个浑身是火的道童冲出来，身上的道袍烧得噼啪作响。他们身后，一个中年道士死死顶着门，背已经被火焰吞噬，却还在嘶吼：“掌门！带着师弟们走！别管我们！”

殷长歌的眼睛瞬间红了。那是负责看守藏经阁的师兄，入门三十年，平日里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半天经，此刻却像疯了一样，用身体挡住烧红的木门。

“师兄！”殷长歌冲过去，想用剑劈开燃烧的横梁，可刚跑两步，就被孟卿秋的剑拦住了去路。

“别演戏了。”

孟卿秋的剑尖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你越是这样惺惺作态，越让人觉得恶心。”

“让开！”

殷长歌的铁剑突然爆发出凌厉的气势，剑锋扫过孟卿秋的手腕，逼得他后退了两步。

可就在这转瞬之间，藏经阁的横梁“咔嚓”一声断裂，整座阁楼塌了下去，冲天的火光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殷长歌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片火海，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他刚被师父捡回玄霄观，总爱躲在藏经阁的角落里看书。

看守阁楼的师兄会偷偷给他留一块桂花糕，还会用粗糙的手掌摸他的头，说：“长歌以后要当掌门的，可不能总躲起来哭鼻子。”

“呵，现在知道心疼了？”

孟卿秋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当初你们玄霄观屠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心疼那些无辜的村民？”

殷长歌猛地转头看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说了，不是我们干的！”

“那是谁干的？”

孟卿秋步步紧逼，“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下的鬼魅？”

他突然指向山下，“你看看那些担架！看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用裂石式劈开胸膛？”

殷长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晨光已经刺破了云层，照亮了山脚下那排盖着白布的担架。最小的那具还在微微起伏，像是里面的孩子还在挣扎，可他知道，那只是风吹过的错觉。

是小柱子，那个举着野山楂追着顾玄心喊“顾哥哥”的孩子，那个说长大了要学裂石式保护村子的孩子，最后却死在了这式剑法下。

“够了。”

殷长歌突然说。他放下铁剑，剑身“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惊得周围的人都停了手。

他缓缓走到三清殿的台阶上，转身面对所有的人。晨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眉骨上那道还贴着草药的伤口——那是昨夜追查线索时，在山涧里摔的。

“屠村的事，是我做的。”

殷长歌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裂石式是我教给弟子的，唐斩……是我指使他杀点苍派弟子的。”

“殷长歌你疯了！”

顾玄心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白衣上沾着尘土和血迹，显然是刚摆脱追兵，唐斩随后也出现在身后。

“你逞什么英雄，事情因我而起，该死的是我……”

“顾兄，唐兄，别说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我现在是玄霄观的掌门，为了师傅和师兄弟们，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虽死无悔！”

殷长歌打断他，目光掠过他身上的伤口，最终落在藏经阁的方向，“观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再闹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

顾玄心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握紧了霜魄剑，红绸在晨光里飘得像团燃烧的火。他知道殷长歌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固执——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终于肯认了？”

孟卿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被愤怒覆盖，“殷长歌，你可知罪？”

“我知罪。”

殷长歌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剑，横在自己的脖颈前，“我玄霄观对不起天下人，对不起那些枉死的村民。今日我以死谢罪，只求各位放过观里剩下的弟子，他们都是无辜的。”

“掌门不要！”

几个幸存的道童哭喊着要冲过来，却被丐帮弟子拦住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掌门，用剑刃抵住咽喉，鲜血已经顺着刃口渗了出来。

“无辜？”

浩然宗掌门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当年玄霄道长说要护佑这方百姓，我们信了；后来你说会查明真相，我们也信了。可结果呢？殷长歌，你告诉我，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殷长歌没有回答。他看着那些愤怒的、悲伤的、麻木的脸，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正道二字，不是挂在匾额上的，是要刻在骨头里的。若有一天，正道需要有人牺牲才能存续，那便牺牲吧，至少要让后人知道，曾有人为它拼过命。”

那时他不懂，以为只要握紧剑，守住观，就是正道。现在他懂了——有时候，放下剑，扛起罪责，才是最难的正道。

“我知道，我的命换不回那些死去的人。”

殷长歌的声音开始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疼。剑刃已经割破了皮肤，冰凉的触感贴着脖颈的动脉。

“但我保证，从今往后，玄霄观再不会踏下山门半步。若有违背，天人共诛。”

他看向顾玄心和唐斩，眼神里带着最后的恳求：“顾兄，唐兄，帮我照顾好剩下的师兄弟。”

顾玄心的嘴唇咬出了血，最终用力点了点头。霜魄剑仿佛要被他攥得变了形，却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他知道，这是殷长歌能想到的，唯一能救下所有人的办法。

“不可以，大不了我陪你杀下山去！他们留不住我们三人！”

“唐斩小儿，好生嚣张！莫不是想杀了在场所有人灭口不成！”

“那又如何？一群是非不分的混账东西，枉称名门正派！你们该死！”

“天理公义何在？江湖正道何在？岂容你等以武逞凶！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有人为山下一千三百多无辜枉死的百姓偿命！你唐斩也难辞其咎！”

青城派门主突然喊道，“殷掌门想用死来脱罪！未免太便宜你们了！我看要烧了这玄霄观，才能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对！烧了这里！”

“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便宜！”人群里又起了骚动，有人已经开始往三清殿的方向扔火把。

殷长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和焦糊味，再也闻不到往日观里的檀香。他猛地睁开眼，铁剑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住手！”

一声暴喝突然从山上传来，震得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正从云雾里走来，步伐缓慢却异常坚定，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柄传说中能乱人心智的惊鸿刀。

刀身泛着诡异的红光，映得那人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是玄霄道长。

殷长歌的动作僵住了，铁剑还抵在脖颈上，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滴。他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突然明白了——师父没有失踪，他一直都在，只是被这柄刀控制了心智。

屠村的人，难道真的是师父？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的心脏。殷长歌看着玄霄道长一步步走近，看着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突然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原来，他用性命去守护的清白，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晨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亮了玄霄观的每一寸土地，断壁残垣间，殷长歌的身影站在三清殿前，铁剑抵着脖颈，背后是熊熊燃烧的藏经阁，身前是愤怒的人群，而远处，那个他敬若父亲的人，正握着染血的刀，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师父……”

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整个天下说，“原来，最难测的，真的是人心啊。”

话音落，铁剑猛地收紧。一道血箭喷溅而出，染红了三清殿的台阶，也染红了他青灰色的道袍。

玄霄道长长刀挥出，打断了想要了结自己性命保全玄霄门人的殷长歌，也劈开了一个想对殷长歌出手的正道弟子。

“师傅，真的是你做的吗？”

殷长歌面无血色，目光呆滞，眼中有的只是惊讶与迟疑。

山风突然停了，所有的厮杀声、怒骂声、哭喊声都消失了。只有惊鸿刀的嗡鸣，在寂静的山谷里，如同鬼魅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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