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庚常常会记起那个本该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听说,在某一天,阴间的鬼魂能到阳间,去看到自己想见的亲人朋友和爱人。他本来想随她一起去的。可是,他知道,她是被害的。
有才、有财、有豺。三个词概括了未贵的一生。
"如果我们注定要忘记,我该怎么记得你?"
"看见了吗?那面镜子是用钻石打磨抛光制成的。看着那个,你会全都想起。想忘都忘不掉。"
"是啊。你比钻石还美妙。"
王庚有时会想起,送走遗孤后母亲在饭桌前的崩溃大哭、泪如雨下,仿佛非常苦痛。母亲到底是命薄福浅的。十九岁生下个孩子,成了家人眼中的未婚先孕,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好不容易一个人拉扯孩子。终于在二十七岁时又见到自己的至爱、王庚的"王叔叔"。王庚不愿开口叫爸爸,他说自己只会喊妈妈。从那之后,王叔叔成了王庚家的常客,母亲卡上也会时不时多出几万块钱。这种生活持续了三年,这年,陆云因病去世。母亲也就来到了王家,成了王叔叔第二任妻子。然而这一年的冬天,王叔叔随前妻也走了。死因是抢救无效。
王庚更年轻那会常常半夜惊醒。惊醒之后就再难睡下。王庚就会拉开窗帘去看凌晨的星空。
"你还在怪我吗?"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当哥哥的狠心?"
"你过得好吗?"
"你还活在这地球上吗?"
凌晨四点的星空下,王庚很容易想起自己在地球上只有一个亲人了。
可能,亲人之间的想念远比其他多得多。
"我回忆,我忏悔,我无能,我活该,我喜欢,我一直、看着你。"
这是王庚的个性签名。
在回忆中溺于深海,在忏悔中感受时间的伟力。他一直忘不掉许多事物,以前做过的事,好的不好的,都忘不掉。恶人从不真心实意的忏悔,他自以为是真的。
年少时所厌恶的东西,现在已经习惯了眼见为不见。
可怕。习惯的力量强大而无弱点。王庚想,习惯回忆真是件可怕的事。它会不知不觉间偷走许多时间,耽误人前行。
“夏知允,电话。”
“你帮我接一下呗。”
夏页不情愿的拿过手机,“真拿你没办法。”点下接听键,打开免提:“喂,那位?”
“叫你哥哥接电话。”
夏页目光投向床上的被窝,偏偏某人挺没自觉眯着眼。
“我哥在睡觉。”夏页挺没面子地说。暗自道:夏家的脸都被哥丢尽了。
“你是夏页女士吧?”
“啊?我是。”电话那头忽然转话题让夏页猝不及防,一时间心脏加速跳动。
“我叫许一深,纪云的监护人。”
“我知道纪云,同学。”
“我不认识你哥。魏肖洛我知道。”
夏页有点懵:所以这人为什么要打电话前来?
“哦。是这样。我想认识一下夏知允。”
夏页不明白。怎么忽然就开始解释起来了?然而下一句更加惊世骇俗。
“顺便想约约见一面。你哥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值不值得托付。”
什么意思?夏页懵,夏页不解,在一系列微表情后,夏页强忍震惊、无助拍醒夏知允:“哥,你酒后耍流氓的桃花债来讨要说法了。”
夏知允这才睁开眼打个哈欠,接过手机听电话。“许一深?”
“纪云的监护人。很高兴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有话直说。”
“不绕弯子。我想见见你。”
“今天没空。”
“明天有空吗?”
“这个礼拜都没空。”
“那真可惜了。”电话中有一声不轻的笑,入耳入心。“我白忙活了一个大早,买了许多东西,特邀哪酲和他的男朋友来吃中饭。”
夏知允连忙取消免提。事后暗悄悄偷看妹妹脸色,看样子应该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夏知允暗自松口气。
“纪云不了解事情原貌。哪酲存了心要捉弄我。”
“你很直?”
夏知允不禁叹气。许一深的嘴巴太大了,什么都往外走。若不是自己按灭了免提,不知要在家引起多大误会。
“你没跟我妹说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吧?”
“晚了。”
夏知允猛然记起刚才夏页语气不对劲的话。头脑一阵发热。
“你今天不去上学?”
夏知允为缓解尴尬这么一问。夏页冷着脸盯着他:“今天周六。”
夏知允脸色因此有些阴沉:“有空。”
“你家小妹想不想来和纪云一起玩呢?”
一个女生和几个男人凑一起,夏知允绝不愿发生这样的荒唐。“不了。”
等挂了电话。夏页幽幽问道:“哥,你和许一深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说想看看你值不值得托付?”
夏知许脸色难得阴沉,他嘴皮子动了动,深刻感受出有苦说不出的无力感。夏知许闭了闭眼:“误会。”
“误会说开就好了。”
夏知许:要是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此时此刻,北半球的另一条纬度和一条经度线的交汇之地正发生着一场追击。
大雨如注,水漫金山。一个上了年纪的专员追着个雨衣男。专员一边跑一边喝道:“别跑!”
你说别跑就不跑,当我傻啊。雨衣男跑得飞快,溅起雨水射到了钢材上。
这个破败了不知多少年的钢铁厂如今还屹立着,成着犯罪分子唤着生机的工场。担任刑侦支队长的陈杨山当然不会让他们逃之夭夭。一定要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是他的原则。而如今,年世已高的陈杨山显然体力有些跟不上,落后了一大截。
而这么个下雨天,对讲机十分容易被干扰,信号断断续续。明明指挥部已下令撤离,可这犟种硬要不顾一切追击。
“陈老师这种性格,年轻时候出的事可不少。”一个同样年世已高的老人坐在指挥部道。
现在这情况只能上天保佑,支援部队能及时赶到,救老英雄于危机情况。
雨衣男跑的方向是钢铁厂的腹地。陈杨山在大雨中隐隐嗅出一种危险的味道。然而他绝不姑息罪犯,绝不放弃打击,哪怕要付出生命,也要拖延时间。这次一定可以一网打尽。
尽头有一片塌陷的废墟。一个狙击手正爬在墟上调整着准头,枪口直直对准老人。
凌晨一点二十三分零四十六秒。
电话铃声响起。在黑暗的氛围中有些恐怖。
铃声幽幽曼曼。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男人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接听。
"是陈杨山专员家属吗?”
眼睛闪现出慌乱、紧张等等情绪。声音沉重道:“是。他怎么了?”
“陈杨山同志在行动中为抓击罪犯英勇牺牲。”电话那头明显换了个人,“他是英勇无畏的、我们伟大的英雄。”声音悲壮而厚重。
几乎是无措的。眼睛生生发痛,他闭了闭又睁了睁。耳边震震发鸣,心脏麻麻地痛。他不由攥紧了手机语气重了重:"死了?"
“你是***先生,曾有两年入伍当兵经历。”
他不说话。空气安静地生冷。
“陈杨山同志在临死前把你交代给我。他说帮他照顾着你。”
“嗯。”男人生生地应了声,眼睛无神望向窗外。
“他……怎么死的?”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苍老的音调悲重开口:“恕我不能告知你全部。”
“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是他战友叶勇。雨太大了,通讯中断,我方人员去的太迟。到时他还剩一口气咽不下。”
他说:叶勇,帮我、照顾、儿子。
陈杨山是真把***当儿子。
陈杨山一生单身,无妻无子。三十六岁那年,陈杨山去福利院抱养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七岁的***。彼时,***刚在福利院待三个月。
***仍然记得那天天气阴,下午下了场雨。等雨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便是这时候,一把朴素的蓝白相间的格子雨伞放下。***看见一个英俊的黑发男人,身上还穿着制服。十分明显这人是位警察先生。院长陪着男人闲逛。男人目光却一直落在福利院的孩子上。男人告诉院长,他已经跑过数十家福利院了。男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男人注意到***,目光停住了。他蹲下身,欣喜若狂地一把抓住孩子的肩。若说这孩子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右眼上的一边疤痕。院长不清楚这条疤怎么弄的,刚来的时候明明还没有。男人激动的问***许多问题。在问到今年几岁了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告诉男人十岁了。再之后,男人又到过福利院两三次,便再也没光临。再后来,便是一个月后。男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告诉院长,自己要领养他。
院长问:不能是其他的吗?
男人坚定的回答:我只要这个。
这一次,***发现男人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想了想才知道,他今天没有装制服,而是装了一套休闲装。
院长: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男人笑了笑道:他像极了我的爱人。
院长:你爱人怎么不陪你一起来看孩子?
男人依旧一脸光芒的笑:他不能说话,不方便外出。
等***跟着陈杨山回到家,陈杨山给孩子煮了碗鸡蛋面。陈杨山还商量着给孩子办身份证,那天送孩子去上学的事宜。陈杨山还十分贴心,教他怎么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教他应该怎么打扫卫生、煮饭弄菜。
在小时候的***眼中,陈杨山是最好的人,没有之一。在小时候的***眼中,陈杨山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在小时候的***眼中,陈杨山便是自己的榜样。正因为这,高考后他才会去当兵。
等***再长大点,才知道,陈先生的爱人是被陈先生亲手开枪杀害。
***问:“为什么?”
陈杨山回答:“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爱不能保护所有人,总要有人因为你的选择而受到影响。”
"所有的表象都充满迷惑,更深层的可能是假象,但更大概率是真相。"这一段文字来源于陈杨山警察的日记本。
从前的***不被允许翻开,而今。陈杨山的遗物被翻看。因为陈杨山最后还说了句:"要让儿子知道真相。"
陈先生的爱人是位毒枭。陈杨山当年刚从警校毕业,受任卧底任务。二十二岁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是天地间最大的山大王。陈杨山义无反顾来到了缅甸。谁知道这一来便是十二年。
陈杨山一步步一步步混到毒枭身边。那年,陈杨山二十八,初次见到丁海。丁海是个中美混种,年纪出乎意料的小。丁海比陈杨山小一岁,年纪轻轻当毒巢老大,谁都想不到。丁海是中文名字,那人还有个**名字。
听说,这位丁先生不仅做C国生意,也做M国生意,市场广阔。丁海有一头显眼的金色头发,长发及肩。面容本该是极好,可偏偏右眼边有一道引人注目的疤痕。
丁海受过伤。这疤原是年轻时见义勇为留下来的勋章。
后来,丁海为了陈杨山,背部留下一道又长又宽的伤囗。好久没消退。
再后来,陈杨山救了丁海一命。丁海那次差一点着了手下的道。丁海被偷袭后很生气,还是陈杨山劝着才消了火。幸好这次陈杨山没受伤。不然以丁海的性子定要滥杀无辜。
又后来啊,丁海和陈杨山似乎在一起了。但真相远远不是这样简单。警方之所以挑陈杨山去执行任务是由于丁海喜欢男生。陈杨山早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想办法得到丁海的信任然后杀了他。
警方知道陈杨山是直男才敢这么会安排。
可结果呢?
陈杨山居然对丁海起了恻隐之心。再后来,陈杨山竟打算殉情。
丁海说过,想和陈杨山有个家。然后领养个孩子。最好是男孩。
而陈杨山什么想的呢?是了。可以有个家,但丁海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可以有个孩子,要像自己也要像丁海。
后来,上头命令下来。陈杨山必须亲手了解这长达十二年的卧底任务。陈杨山不忍心,想放跑丁海,可他到底是警察,丁海到底有罪。是他无能,不能替被残害的人原谅。
那丁海呢?又应该如何原谅他。
原谅陈杨山不知道。自古以来,正义与邪恶不两存。黑暗可以包容光明,但光明注定容不下丝毫黑暗。
丁海选择把自己做为爱人立下的头等功。算是自己最后能为陈杨山做的。
丁海也不愿一生行于黑暗。其实陈杨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陈杨山升上来之前的六年,丁海一直暗中看着他的言行举止。很难说丁海什么也不知道。
“丁海,你最不愿看到什么事?”
“我的光暗下来,最后消失于黑色。”丁海揽过陈杨山,爬在他背上,侧着脸亲了亲他脸颊。“我希望它一直亮,永远亮。哪怕我不在了。”
丁海在陈杨山耳边说:“所以我不在了,你也要坚强,做个好警察。为国为民。”
丁海最后的遗言是:“向我开枪。陈杨山。”
陈杨山愣了愣,苍惶道:"不,不要。"
为什么,必须要他死。为什么,光亮了又暗了最后荡然无存。
"死亡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它可以避免很多活着就必须会降临的问题。陈杨山,你还有光,你还有战友。等你想我太久了,再下来陪我,多和老朋友聚聚吧。因为你到底属于我。陈杨山,记得孩子还有家。嗯,我喜欢男孩子。最好这个孩子要像你,尤其要像我。还有,我不知道你是警察。我也是九年前刚知道。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我喜欢你洗发水的味道。出去后给我烧一杯。我在地府应该会生活的很多。到时候你老了我认不出你怎么办?你要常常给我烧照片啊。哦,孩子我也要看看。其实我不是那么想活,只是二十一岁时看见了你,很帅。比二十八岁时更帅,是我最喜欢的模样。从一开始看见你,我就知道无法无天了。亲爱的陈杨山警察,期待与你重逢的那一天。
"我家陈杨山不要因为年老色衰自卑,因为我这辈子只看上过一个人。我想看看你装制服的模样。好久没写信了,不记得格式。哪天教教我怎么写信寄给阳间的你。你睡得好熟哦。我的枪卡壳了。本来能杀了你后来想想放过你比较好。这样你能多想念我。或许我的哪天你会为我哭。哭给我看。把照像机烧给我吧。你可以买一台更好的。很高兴你来医院看望我,那一次,我真的很高兴。虽然你送苹果鲜花时脸冰冷冷的,台词也很生。你是直男吧,早看出来了。所以我对你是怎么呢?好想知道啊但你肯定不会说实话。"
夹在日记中有一张纸。字迹清晰工整。显然,是丁海的绝别书。看字迹似乎还不熟练写中文字。
在***想象中,丁海一定喜欢惨了父亲。可以为一个人舍弃死的念头向着生,同时也可以为了他舍弃生而入了死。这一定是世界上最伟大美丽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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