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后悔

梁贺刚踏出A大校门，手腕就被一股蛮力拽住，林放带着七个身影一晃，他已经被拉进了后巷。风卷着碎叶打旋，林放的书包拉链敞着，半袋干脆面晃悠着，眼里亮得像揣了团火。

“贺哥！”林放喘着气，攥着他手腕的手劲大得吓人，“你信里说的还算数不？”

梁贺皱眉挣开他的手，拍了拍袖口：“什么？”

“你上个月回信说，‘只要我能考进全校第五，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林放往前一步，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激动，“我这次考了第五！全校第五！你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吧？”

梁贺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想起信里确实写过这话，当时只当是小孩子的玩笑，随口应了句：“自然算数。”

他话音刚落，林放立刻挺直了背，像宣布什么重大决定：“那我要求你，国庆七天假，跟我们去蓝星别墅待五天！早上十点到晚上七点，不准碰书，不准回梁公馆，就跟我们待在一起——就五天！”

“你说什么？”梁贺的声音瞬间冷了八度，像是没听清，“再说一遍？”

“我说让你去蓝星别墅待五天！”林放梗着脖子重复，“那别墅是你家旗下的，但我们八个凑了钱，现在是咱们九个的地方，星星还等着……”

“五天？”梁贺突然笑了，笑声里淬着冰碴子，“林放，我当你能提什么像样的要求，合着就这点出息？全校第五就飘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敢给我定规矩了？”

他往前一步，逼得林放往后缩了缩：“我信里说答应你要求，是让你提打球、吃饭、甚至要台游戏机，不是让你把我当囚犯捆起来！”

“梁贺你说话别太冲！”赵磊往前挤了挤，怀里的篮球硌得肋骨生疼，“我们不是捆你！是你信里总说忙，我们才……”

“才什么？才用我给的承诺绑架我？”梁贺的火气“噌”地窜上来，指着林放怀里的干脆面，“上课吃零食，考试靠突击，就这点能耐还敢跟我讨价还价？我告诉你，这要求要是换了别人，我早让他躺着出去了！”

“我们不是别人！”周衍推了推眼镜，声音发紧，“我们是跟你从三岁玩到十五岁的兄弟！你去A大一个月，比咱们这辈子分开的时间都长，我们就是想让你踏踏实实待五天，怎么就成绑架了？”

“踏踏实实？”梁贺嗤笑，“踏踏实实就是把我锁在你们那破别墅里？赵磊，你家新球场的灯光是进口的吧？放着不用非要去那地方，我看你是想借着打球的由头捆我！”

“你不可理喻！”苏晓把画夹往地上一摔，水彩溅了满地，“我们掏心掏肺等你一个月，你却把我们的心意踩在脚下！上次你说喜欢老槐树，我特意去蓝星别墅种了一棵，现在看来，真是瞎了眼！”

“瞎了眼的是我！”梁贺的声音陡然拔高，腰侧的旧伤隐隐作痛，“当初就不该跟你说那话！乔木，你那破本子上记的不是计划，是绑架清单吧？几点堵我，怎么拦我，标得挺清啊！”

乔木把笔记本攥得死紧：“我们没绑架你！是你自己总躲着！你信里说想吃街口的牛肉面，我每周都去占座，就盼着你回来，你现在却在这儿说风凉话！”

“风凉话？”梁贺指着他们八个，“你们八个加起来，都不如我桌上那本习题册重要！孙浩，你妈让你送的排骨，我看还是留着喂狗吧！”

“梁贺你他妈别太过分！”孙浩往前冲了半步，被赵磊死死拉住，“我们掏心掏肺对你，你却把我们当垃圾！要不是念着十二年的情分，谁愿意在这破巷子里冻着！”

“情分？”梁贺笑了，笑得比冰还冷，“你们也配提情分？吴迪，你那相机不是想拍合照，是想拍我被堵的样子吧？拍回去给人炫耀‘看，我们把梁家三少爷拿捏了’！”

吴迪把相机往墙上一砸，塑料壳裂成碎片：“我们拿捏你？是你自己把心关死了！三岁那年拍的合照，你站中间说‘永远不散’，现在才一个月，你就把这话当屁放了！”

“滚！”梁贺指着巷口，胸口剧烈起伏，“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真以为我不敢动手？要不是看在从小长大的份上，今天非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规矩！”

林放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却死死咬着牙吼：“滚就滚！梁贺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再不是兄弟！”

“求之不得！”梁贺转身就走，掏出手机时手都在抖：“张叔，到后巷来接我……现在就来，一秒都不想多待……去梁公馆！”

黑色轿车很快驶来，梁贺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刚要发动，他却猛地一拳砸在车门上。后视镜里，八个少年僵在巷口，赵磊捡篮球的动作顿在半空，苏晓蹲在地上捡画纸的背影，在风里抖得像片落叶。

梁贺别过脸，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那股翻涌的火气里，偏偏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他确实说过“什么要求都答应”，却没料到，十二年的情分，会变成刺向彼此的刀。

黑色轿车刚驶出巷口，梁贺就对着电话冷声道：“不去面馆了，回梁公馆。”

司机应了声，刚调转方向，他就猛地靠向椅背，指节抵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后巷里那句“再不是兄弟”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太阳穴发疼。

他盯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突然想起三岁那年，林放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袖子，把半块融化的奶糖塞给他，说“贺哥，以后我有糖都分你一半”。十二年来，他们在梁公馆的草坪上滚过泥，在蓝星别墅的秋千上摔过跤，连偷偷藏起来的干脆面，都是一人一半分着吃。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梁贺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了两下。他不是不愿去别墅，只是林放那“不准回公馆”“不准碰书”的要求，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以为他们懂他，懂他在A大的压力，懂他偶尔的疏离只是怕耽误他们，可到头来，还是被当成了需要捆绑的金丝雀。

车驶进梁公馆大门时，他还在盯着手机屏幕。通讯录里“林放”的名字后面，还挂着三年前加的备注“总偷我干脆面的混蛋”。他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最终还是狠狠按灭了屏幕。

而巷子里，林放僵在原地，那句“再不是兄弟”像块烙铁烫在舌尖。他刚才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风卷着碎叶打在脸上，赵磊捡篮球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被粗糙的球面磨得发红：“……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人回答。周衍推眼镜的动作顿住，镜片反射着巷口的光，亮得刺眼。苏晓蹲在地上捡画纸，水彩混着尘土糊成一片，那张画了九人笑脸的画，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乔木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纸页上“国庆去别墅”那行字，被眼泪洇得发皱。孙浩望着梁贺离开的方向，突然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吴迪捡着相机碎片，指尖的血珠滴在碎塑料上，他却像没知觉。杨嶒靠在墙上，望着蓝星别墅的方向，喉结滚了滚，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八个少年在巷口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暗透，路灯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林放最后看了眼手里攥皱的干脆面，突然狠狠往地上一摔。

“走了。”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率先转身。

其他人默默跟上，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没人说话，只有风穿过巷口的呜咽，像谁在无声地哭。蓝星别墅的钥匙还在林放兜里，刻着“贺”字的那把，硌得他心口生疼。

梁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书桌上还摆着苏晓画的九人合照。他盯着照片里笑得没心没肺的九个小孩，突然抓起桌上的习题册，狠狠砸在墙上。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亮了他发红的眼眶。

第二天一早，餐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梁父刚拿起筷子，就瞥见梁贺眼下的青黑，放下碗问：“阿贺，昨晚没睡好？在学校遇到麻烦了？”

梁贺往嘴里塞了口包子，含糊道：“没有。”

“没有？”梁母把温牛奶推到他面前，眼神里满是担忧，“你张叔昨天回来跟我说，看见林放他们几个在后巷围着你，是不是闹别扭了？”

梁贺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没吭声。

“跟妈说说，”梁母又劝，“小时候你跟景川抢玩具哭鼻子，都要跟妈告状，现在长大了倒藏心事了？”

这时，梁老爷子放下茶盏，慢悠悠开口：“是不是觉得上了A大，就跟以前的朋友处不来了？阿贺，朋友是一辈子的事，尤其像林放他们，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情分不一样。”

坐在旁边的梁婉宁戳了戳哥哥梁景川的胳膊，朝梁贺努努嘴。梁景川会意，放下手里的面包：“三弟，要是他们欺负你，哥去帮你说他们。但要是你自己的问题，可得主动点——男人之间没什么解不开的结。”

“就是，”梁翊在一旁附和，他素来清爽利落，从不戴眼镜，“我昨天还碰见林放他姐，说林放为了考第五，熬了好几个通宵，就盼着跟你提要求呢。”

梁贺被说得心烦，猛地站起身：“我吃饱了。”

他转身就走，把一桌子担忧的目光甩在身后。

梁贺推开许家面馆的门时，风铃叮当作响。许临风正帮父亲摆桌椅，许琳琳趴在柜台上数硬币，看见他进来，手里的硬币“哗啦”撒了半桌——上回见他，还是跟着一群半大少年来逛夜街，几个人勾肩搭背挤在这屋里，把牛肉面吃得稀里哗啦。

他径直走到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指尖在桌面敲了敲，声音裹着点门外的风：“一碗牛肉面。多加辣”

许临天从后厨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的面粉被热气蒸得发潮。看见梁贺，他手里的汤勺在锅沿磕出轻响：“还放辣？”

梁贺抬眼时，睫毛上像沾了点光：“医嘱改了。”

面端上来时，许临天多浇了勺刚炖好的牛骨汤，油花在碗里浮成细碎的金圈。梁贺低头吃面，热气漫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许临天刚要转身，就听见他开口，声音混着面汤的暖意：“腰上的护具摘了。”

许临天抬眼时，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眼底：“你前阵子信里说，等你好透了去打球——我记着呢。现在走？”

这话像滴进滚油里的水，店里霎时静得能听见许琳琳捡硬币的叮当声。许父手里的茶壶盖“当啷”磕在壶口，许母慌忙去捡掉在地上的擦碗布，许临风挠着头直咧嘴，许琳琳举着枚五角硬币，眼睛瞪得比硬币还圆。

门口的苏小航几人顿在原地，其中一个压低声音：“梁贺这是……专门来找许临天的？”

梁贺三两口扒完面，把钱拍在桌上时，指节还带着点泛红的热气。他起身时没看门外——刚才已经让司机把车开走了，此刻巷口的风正卷着槐树叶打转，吹得人心里敞亮。

“走快点，”他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声音里带了点笑，“附近那个篮球场还算不错”

许临天跟在后面，听见身后许琳琳扯着嗓子喊“哥早点回来”，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梁贺走在前面，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偶尔踢到路边的小石子，脑子里却闪过昨晚巷口的昏黄路灯。一群人吵到最后各自散场的背影还在眼前晃，他捏了捏拳，用余光瞥了眼，走在身后的许临天——答应过的事，总得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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