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 22 日 16:05,G308 次列车准点抵达成灌快铁犀浦站。
江洄把大提琴盒背在右肩,右手小指仍打着白色铝托。
他右耳的蝉鸣从 6000Hz 降到 4000Hz,却多了低频轰鸣,像鼓风机贴着耳膜。
出站闸机刷身份证——“验证失败”。他侧身让后面的人,第三次才听见闸机提示音:
“滴——请通行。”
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沈溯站在黄色警戒线外,手里拿一把黑色长柄伞,伞檐滴水。
他今天穿了件墨绿色工装夹克,领口别着一枚黄铜表盘改装的领针,指针停在 17:23。
江洄出现的那一刻,沈溯的呼吸出现 0.5 秒停滞。
他把伞往前倾,像递出一柄倾斜的天幕。
江洄没接伞,直接撞进他怀里,琴盒硌在两人胸口。
沈溯闻到他头发里有北京地下室的霉味、列车盒饭味,以及淡淡的松香。
江洄在他耳边说:“我右耳快聋了,你得大声点。”
沈溯却发不出声音,只把他抱得更紧。
7 月 23 日,四川大学华西医院耳鼻喉科。
沈溯挂的“特需号”,江洄把病历本塞进沈溯手里:“你替我回答,我说话费劲。”
诊室门合拢,沈溯第一次对陌生人开口——
“他右耳低频 40dB,伴耳鸣,病史 40 天,突发性可能性大。”
嗓音哑得像砂纸,却足够让医生抬头。
“你是家属?”
沈溯点头,喉结滚动。
医生开了鼓室注射+高压氧,顺带一句:“病人情绪焦虑,最好同步心理科。”
走出诊室,江洄用左耳凑近沈溯:“医生说我焦虑?”
沈溯在病历本上写:【我也焦虑。】
江洄笑,接过笔补一句:【那一起治。】
7 月 25 日,暴雨回潮。
沈溯把江洄带回钟楼上的小屋——那是母亲生前的调音室,四面墙嵌满钟表机芯。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像无数枚硬币滚落。
江洄把琴横在膝上,试音,A 弦低了 20 音分。
他拧轴,右手小指使不上劲,啪——弦轴滑脱。
琴弦反弹,在他虎口划出一道细血线。
沈溯单膝跪下,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血腥味混着金属味。
江洄浑身一颤,用左耳贴近沈溯胸口,听见心跳像过载的节拍器。
“沈溯,我快听不见你的心跳了。”
沈溯把他拉进怀里,用极轻的声音说:
“那就让我听见你的。”
江洄低头吻他,舌尖尝到雨水的咸。
钟表滴答、雨声、耳鸣,三种节奏在黑暗里错位,像三支乐队同时调音。
凌晨 3 点,两人被同一声炸雷惊醒。
江洄的耳鸣骤停,世界突然真空。
他抓住沈溯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肤。
沈溯反手扣住他,用拇指一下一下摩挲他的腕骨——那是他们约定的 SOS:
· —— · —— · —— · ——
江洄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
沈溯把他压进床褥,额头抵额头,用气息而非声音说:
“我在这儿。”
一秒后,耳鸣重新灌进江洄右耳,像洪水冲垮闸门。
他大口喘气,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
沈溯用舌尖舔去那滴泪,咸得发涩。
7 月 27 日,高压氧舱,江洄开始接受治疗。
舱内加压到 2.2ATA,耳膜胀痛。江洄捏鼻鼓气失败,右耳尖锐刺痛。他抬手示意,技师暂停加压。沈溯隔着舱窗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指向他:
【一起呼吸。】
江洄闭上眼,想象自己躺在沈溯的钟表铺里,耳边是慢半拍的怀表。疼痛竟奇迹般缓解。
出舱时,江洄右耳听阈回升 15dB,他听见沈溯说的第一句话是:
“饿不饿?”
声音像隔了十年,又像只隔一层纱。
8 月 2 日凌晨,暴雨第二场。
钟楼顶层漏雨,电路跳闸,所有钟表同时停摆。
黑暗里,江洄踩到一块碎玻璃,脚底划开 3cm 口子。
沈溯点燃最后一支蜡烛,把他抱到工作台上,用酒精冲洗。
江洄疼得直抖,却突然笑:“沈溯,你看,我们又停电了。”
沈溯没笑,用纱布缠好他的脚,然后俯身吻住他的脚踝。
江洄弓起背,手指插进沈溯发间,声音发抖:
“别再把我送走了。”
沈溯用鼻尖蹭他的小腿,哑声答:
“除非你把我一起扔掉。”
蜡烛燃尽,最后一滴蜡油落在江洄脚背,烫出一声极低的呜咽。
8 月 15 日,沈溯带江洄去墓园。
雨后的石板路湿滑,江洄把琴弓当拐杖,一瘸一拐。
墓碑前,沈溯点了三支香,鞠躬,然后跪下。
江洄没跪,他把大提琴架在碑前,拉《天鹅》第一主题。
右耳仍有轰鸣,但他把 A 弦调成 438Hz ——比标准略低,像一声迟到的叹息。
琴声在潮湿的空气里飘,沈溯背对墓碑,眼泪砸在柏油路面。
曲终,江洄用左手比了一个手势:
手掌贴胸,食指指向墓碑,再指向沈溯 ——
以后,我陪你守时间。
8 月 31 日,暑期最后一天。
江洄复查,右耳恢复到 25dB,耳鸣转为偶发。
医生笑:“小伙子恢复得不错,再坚持一个疗程。”
走出医院,江洄把诊断书折成纸飞机,朝空中一扔。
纸飞机被风卷进银杏树梢。
沈溯抬手看表:下午 17:23。
他忽然说:“江洄,我们开一间诊所吧。”
江洄侧头:“什么诊所?”
“时间诊所,”沈溯顿了顿,“专治来不及和回不去。”
江洄笑出声,把右耳贴过去:“大声点,我刚治好。”
沈溯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一字一顿:
“江洄,在一起吧。”
江洄眨了眨眼,眼泪先一步掉下来。
沈溯用左手捂住江洄的嘴,右手小指勾住江洄的左手小指那只还打着铝托的、微微变形的小指。
“好,”江洄说。
“但这一次,轮到我先开口。”
成都最热的一天。
“0:00 诊所”冷气坏了,沈溯把门敞开,让穿堂风卷走酒精味。
柜台玻璃下压着江洄的复查单:
右耳 60dB,左耳 90dB;医嘱:避免强声刺激。
沈溯用红笔在医嘱旁写:
“那就让他只听我的心跳。”
夜里十一点,江洄排练完《春之祭》回来,浑身汗味。
他把大提琴横在门槛,人直接倒在地上。
沈溯拎一桶冰水给他冲脚,
江洄缩了一下,笑:“医生不是说要保暖吗?”
沈溯把毛巾盖在他脚背,声音低却清晰:
“我比医生管用。”
9月,沈溯给江洄做了一台“骨传导耳机”。
原理粗暴:把蓝牙振子贴在乳突,再把信号放大 20dB。
第一次试听,江洄抓住沈溯的手腕,
“我听见你的脉搏,像低音鼓。”
沈溯把耳机摘下来,贴在自己胸口:
“现在轮到我听你。”
两人交换耳机,心跳在颅骨里共振,
像两条暗潮在耳蜗里相遇。
9 月 20 日,北京实验剧团正式邀请江洄。
邀请函上写:
“为聋人观众版本《天鹅》招募首席大提琴。”
江洄把邀请函折成纸飞机,飞到沈溯面前:
“我去三个月,回来陪你过冬。”
沈溯把飞机展开,在背面写:
“我只给你三个月零一天,逾期罚款——一辈子。”
沈溯送江洄去东站。
检票口,江洄把一张车票塞进沈溯口袋:
北京→成都 2019.12.31 17:23 硬座
“如果那天我没回来,你就把票撕了。”
沈溯握住他的手腕,声音第一次发抖:
“如果你敢不回来,我就去北京,把你绑回来。”
北京。
江洄的排练厅在地下二层,手机没信号。
他给沈溯发微信,消息一直转圈。
沈溯把诊所座机接到手机热点,
每天 23:00 准时打过去,响三声,挂断——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我还活着,也想你。”
9 月 15 日,江洄排练到凌晨,
脚下一滑,右耳撞到铁架,
耳鸣像炸开的白炽灯。
他蹲在地上,手指抠着地板缝,
无声地喊沈溯的名字。
成都暴雨。
沈溯在钟楼顶层修表, 一道闪电劈断电线,
他整个人被掀翻,喉头撞到桌角。
当晚,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完整句子,只能发出气音。
他给江洄发语音,
江洄听不见,只能看见转圈的语音条。
10 月 8 日,江洄从北京寄回一只纸箱:
里面是一双磨破的舞鞋、
一张写着“对不起”的车票、
以及一只烧焦的毛绒熊——
熊肚子里塞着沈溯当年送他的薄荷糖纸,
糖纸背面写着: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新的。”
沈溯把糖纸含在嘴里, 甜味早已蒸发,只剩苦涩。
10 月 15 日,成都暴雨橙色预警。
沈溯坐在诊所门口,
雨水漫过门槛,漫过他的脚踝。
他抱着江洄留下的琴盒,
一遍遍擦弦,弦却越来越锈。
凌晨三点,江洄突然出现在街对面,
浑身湿透,手里攥着那张 12 月 31 日的车票。
沈溯站起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迟到了。”
江洄把车票撕成两半,
一半塞进沈溯口袋,一半自己吞下:
“我把回程时间吃掉了,现在只能留在你身边。”
10 月 31 日,万圣夜。
两人把诊所搬到钟楼废墟顶层,
用透明雨布搭了一个帐篷。
雨布外是城市灯火,
雨布里只有一盏煤油灯。
江洄把大提琴横在两人之间,
弓毛断了三根,
他用手指拨弦,发出沙哑的颤音。
沈溯把右手覆在他手背上,
低声说:“以后,我做你的弦。”
江洄侧头,左耳贴着他胸口:
“我听不见,但能感觉到。”
雨布外,一道闪电劈过,
照亮废墟上唯一完好的字:
【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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