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从之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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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齿轮镇住的岁月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撞在诊所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响。沈溯正在修一台老式相机,黄铜镜头蒙着层灰,像蒙着段看不清的往事。江洄坐在藤椅里翻报纸,指尖划过招聘启事的版面,铅笔在角落圈了个音乐学院的地址——他收到了返聘通知,下周要去北京开课。

“这相机的快门卡住了。”沈溯忽然开口,镊子夹着枚小螺丝悬在半空。他的指节比去年更弯了些,修东西时偶尔会抖,像秋风里的枯叶。江洄放下报纸,看见他正用另一只手按住发颤的手腕,那道浅疤在晨光里泛着白,像条没说完的话。

“卡住就别修了。”江洄走过去,指尖轻轻覆在他手背上。沈溯的手凉得像块玉,常年浸在机油和松节油里,皮肤粗糙得能摸到时光的纹路。“北京那边……”江洄顿了顿,喉结滚了滚,“给我留了间琴房。”

沈溯没抬头,只是把螺丝拧进相机底座,力道重得差点滑丝。“多久?”他问,声音里的沙哑比平时更浓,像掺了沙的酒。江洄数着他耳后的白发,去年还只有零星几根,现在已经连成了片,像落了场早雪。“半年。”他说,“也许更久。”

诊所的挂钟忽然停了,钟摆晃了两下,重重磕在木壳上,发出闷响。沈溯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工作台下沿,疼得他蹙紧了眉。他抓过工具箱里的螺丝刀,转身就去拆挂钟,动作急得像在跟谁赌气,螺丝掉在地上,滚到江洄脚边,闪着冷光。

“沈溯。”江洄捡起螺丝,捏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我可以不去的。”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沈溯却忽然停了手,背对着他站在钟前,肩膀绷得像根拉满的弦。“琴房该晾晾了。”他说,“总空着,会发霉的。”

收拾行李那天,沈溯在厨房包饺子,还是捏得方方正正,褶子匀得像用尺子量过。江洄坐在客厅里叠衣服,把沈溯织的毛衣塞进箱子最底层——藏蓝色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去年冬天沈溯坐在藤椅里织了三个月,针脚歪歪扭扭,像他写的字。

“这枚齿轮你带着。”沈溯忽然走进来,把那枚磨光滑的齿轮塞进江洄手心。他的指尖沾着面粉,蹭在江洄手背上,像落了点雪。“修表的师傅说,这齿轮能镇住走不准的钟。”他说得认真,眼里的红血丝却藏不住,像熬夜缝补的补丁。

江洄把齿轮塞进衬衫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金属被体温焐热,像颗跳动的心脏。“等我回来,”他说,“我们修那台留声机。”沈溯没说话,只是转身去厨房,江洄看见他后腰的衣服湿了片,是没忍住的眼泪晕开的,像块洇了水的墨。

去北京的火车是凌晨开的。沈溯送他到站台,穿件黑色外套,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江洄抱了抱他,闻到他身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机油味,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诊所过夜,沈溯把藤椅让给他,自己蜷在工作台前,呼吸声轻得像钟摆。

“到了给我打电话。”沈溯推开他,声音硬邦邦的,像块没焐热的铁。江洄点头,转身踏上火车时,听见身后传来相机快门声——是那台修好的老式相机,沈溯举着它,镜头对着他的背影,手指在快门上顿了顿,终究没再按下去。

琴房在音乐学院的老楼里,窗外有棵梧桐树,叶子黄得正艳。江洄第一次上课时,指尖落在琴键上,忽然想起沈溯修表的样子,镊子夹着零件悬在半空,专注得像在雕刻时光。学生们笑他走神,他却忽然弹出个错音,像多年前那场故意跑调的演奏,只是这次,没人再在侧幕条后瞪他。

沈溯的电话总是在深夜打来,背景里总有座钟的滴答声。“今天修了台收音机,”他说,“能收到三十年前的台。”江洄靠在琴房的沙发上,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说,说诊所门口的玉兰落了叶,说穿军大衣的老爷子又来了,抱着修好的收音机,说想老伴了。

“我寄了盒桂花糕,”江洄说,“你记得吃。”沈溯嗯了一声,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洄以为电话断了,才听见他说:“钟摆又歪了。”江洄笑着揉了揉眉心,知道他说的不是钟摆——他走的那天,挂钟的摆锤就歪了,沈溯却总说没找到合适的工具修。

十一月初下了场雪,北京的雪比南方急,裹着风砸在琴房的玻璃上。江洄收到诊所邻居的电话,说沈溯修表时摔了,在医院躺了两天。他攥着电话冲到站台,买票时手抖得差点把身份证掉进售票口,火车启动时,他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忽然想起沈溯弯腰捡面团的样子,那时他的腰还不弯,眼睛还亮得像星。

医院的消毒水味盖过了所有味道,沈溯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指节肿得像发面馒头。看见江洄进来,他愣了愣,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像台生了锈的机器。“你怎么回来了?”他问,声音虚得像缕烟。江洄没说话,蹲在床边,握住他没扎针的手,那枚齿轮还在他口袋里,隔着布料硌着掌心。

“修那台相机时踩空了。”沈溯解释,眼睛看着天花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江洄摸了摸他的膝盖,那里肿得老高,是年轻时砸机器留下的旧伤,阴雨天总疼,现在又添了道新疤。“以后别爬那么高了。”江洄说,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沈溯住院的日子,江洄守着诊所。座钟的摆锤果然歪了,他踩着板凳把它扶正,钟摆晃起来,带起的风里,有松节油和皂角香,像沈溯还在屋里。他翻沈溯的工具箱,在最底层找到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的照片——第一次演出的、在北京阁楼里的、还有那张两人靠在一起的,边角都被磨圆了,像被反复摩挲过。

出院那天,沈溯非要回诊所。江洄扶着他慢慢走,路过巷口的玉兰树,看见树干上刻着两道歪歪扭扭的线,是多年前他们比身高时划的,现在已经被岁月磨得浅了,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执拗。“你看,”江洄笑着指,“我还是比你高。”沈溯哼了一声,嘴角却偷偷翘了翘,像个偷吃糖的孩子。

沈溯养伤时,江洄替他修东西。有天来了个中年人,抱着台旧钢琴,琴键黄得像秋叶,琴盖内侧刻着行小字:赠沈溯,十八岁生日快乐。江洄的手指顿在琴键上,忽然想起沈溯十八岁那年,他偷偷把自己的琴卖了,买了这台二手钢琴送他,结果被沈溯劈头盖脸骂了顿,说他糟蹋东西。

“这琴能修吗?”中年人搓着手,“我爹留下的,说当年有个弹琴的小伙子,总来跟他抢琴房。”江洄抬头,看见他眉眼间有沈溯的影子,忽然想起沈溯提过,他有个早逝的哥哥,当年总偷着带他去学校琴房练琴。“能修。”江洄说,指尖划过那行小字,纸页般的琴漆簌簌往下掉,像落了场无声的泪。

沈溯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江洄调琴,阳光落在他银白的发上,像撒了把碎金。琴音响起时,他忽然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江洄跑过去拍他的背,看见他眼角的泪——不是咳出来的,是琴音震出来的,像多年前卡在收音机里的唱词,终于找到了出口。

“别修了。”沈溯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我们回家。”江洄笑着点头,把琴盖轻轻合上,锁扣发出咔哒一声,像时光落了锁。中年人抱着修好的钢琴离开时,沈溯忽然说:“我哥总说,我弹得没你好。”江洄捏了捏他的手,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哥哥,像打开了扇尘封的门。

冬天来得又静又慢,诊所的挂钟修好了,摆锤晃得稳当,滴答声里混着江洄的琴声。沈溯坐在藤椅里看他拉琴,膝盖上放着本修表手册,手指跟着琴弓的节奏轻轻动,像在数钟摆的次数。有片雪花落在窗台上,江洄停下弓,看见沈溯正对着他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像落了满眶的星。

“沈溯,”江洄放下琴,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我们拍张照吧。”沈溯挑眉,指了指墙上——那里挂着他们去年拍的照片,他的目光还落在江洄脸上,温柔得像化不开的糖。“再拍一张,”江洄拿起相机,镜头对着他,“这次换你笑。”

快门按下的瞬间,沈溯忽然握住他的手腕,那枚银戒指硌着彼此的皮肤,凉丝丝的,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窗外的雪落得轻了,钟摆的滴答声里,混着两人的呼吸,像首没结尾的歌,在时光里慢慢淌,淌过生锈的齿轮,断弦的琴,淌过所有卡住的、错位的、没说出口的岁月,最终汇成一条河,温柔地,把他们拥在怀里。

开春的时候,诊所的玉兰树发了新芽,嫩得像浸在水里的玉。沈溯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走路时还带着点微跛,像钟摆多晃了半拍。他开始整理阁楼,翻出许多压在箱底的旧物——有江洄十六岁时的演出海报,边角卷得像朵蔫了的花;有他年轻时修坏的第一块表,机芯拆得七零八落,像堆没拼好的拼图;还有个铁盒子,锁早就锈死了,沈溯用螺丝刀撬了半天才打开,里面掉出一沓乐谱,纸页黄得发脆,是江洄当年写的曲子,上面满是修改的痕迹,像条走了许多弯路的河。

“还留着这个。”江洄拿起最上面那张,《月光》的改编版,有个小节被画了圈,旁边用铅笔写着“沈溯说这里该快一点”。他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沈溯坐在工作台前,台灯照着他低头看谱的侧脸,手指在桌面上敲着节拍,说“这里该像心跳,急一点才对”。那时他还在赌气,把谱子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沈溯捡起来,一点一点展平,指尖蹭过他写的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沈溯没说话,只是把乐谱一张张理好,放进新的文件夹里。他的动作慢了许多,手抖得比冬天更明显,夹乐谱时好几次没捏住,纸页滑落在地,发出轻响。江洄蹲下去捡,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盘虬卧龙般缠着,忽然想起年轻时的沈溯,修表时手指稳得像钉在桌上,连最细的游丝都能捏得纹丝不动。

“别弄了。”江洄按住他的手,“回头我来整理。”沈溯却摇摇头,把最后一张乐谱塞进文件夹,封面上用钢笔写了行字:“江洄的曲子”,字迹比现在工整,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像他年轻时的脾气。“当年你说要烧掉。”沈溯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玉兰树上,新芽在风里轻轻晃,“我偷偷藏起来的。”

江洄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得发疼。他想起自己断指那天,在医院里把所有乐谱都撕了,碎片扔得满地都是,像场撕碎的雪。沈溯来的时候,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指尖被纸边划出血,他却像没看见,只是说:“别撕,留着。”那时他只觉得烦躁,把沈溯推得撞在墙上,吼道:“留着给谁看?看我怎么变成个废人?”

阁楼的地板“吱呀”响了一声,是沈溯起身时踩的。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春风卷着玉兰花香涌进来,甜得有些发腻。“楼下的老周,”他说,“昨天走了。”江洄愣了愣,想起那个总来修收音机的老爷子,上个月还抱着台半导体来,说要给孙子听,那时他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茶杯,沈溯帮他把音量调大,他笑得像个孩子。

“走的时候很安静。”沈溯望着远处的烟囱,那里正飘着一缕白烟,像根没拉完的线,“他儿子说,手里还攥着张照片,是他老伴年轻时的样子。”江洄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能摸到他脊椎的形状,像琴键的起伏,只是比从前更硌人了。“我们也去拍张照片吧。”他轻声说,“穿你那件黑色衬衫。”

沈溯的身体僵了僵,然后慢慢转过身,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忽明忽暗。“衬衫早就旧了。”他说,“袖口磨破了。”江洄想起那件衬衫,去年冬天找出来过,领口的扣子掉了一颗,沈溯用修表的银丝弯了个代替,戴在身上时,银丝蹭着脖子,像道温柔的勒痕。“旧了才好。”江洄笑了,指尖划过他下巴上的胡茬,扎得人发痒,“旧了才像我们。”

拍照片那天,江洄找出了那件衬衫,沈溯穿上时,肩膀处的布料紧了些,是这些年他瘦了许多。江洄帮他扣领口的银丝扣,指尖碰到他颈后的皮肤,那里的温度比别处高,像藏着团没熄灭的火。“别动。”他低声说,看见沈溯的喉结滚了滚,耳尖又红了,像年轻时被他捉弄的样子。

他们坐在诊所的藤椅上,还是去年那个位置,留声机里放着邓丽君的歌,唱到“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江洄举着相机,镜头里的沈溯正望着他,眼神比去年柔和了许多,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像落了满眶的星。“笑一个。”江洄说,沈溯扯了扯嘴角,这次的弧度比上次深了些,像道终于舒展开的疤。

快门按下的瞬间,玉兰树的花瓣正好落了一片,飘在沈溯的肩头,白得像雪。江洄放下相机,看见沈溯正抬手去拈那片花瓣,手指颤了颤,没捏住,花瓣又飘落在地,被风吹着滚到工作台下,像粒被遗忘的时光。“老了。”沈溯自嘲地笑了笑,收回手时,碰倒了桌上的玻璃瓶,里面的玉兰花掉出来,散了一地的香。

“不老。”江洄弯腰去捡花瓣,指尖划过他手背的老年斑,像摸过一片落满雪的荒原,“比年轻时好看。”沈溯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捡花瓣,目光软得像化了的糖。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们之间织成一张网,把所有的时光都网在里面——好的,坏的,卡住的,错过的,都在这束光里慢慢舒展,像朵终于绽开的玉兰。

入夏的时候,诊所来了个年轻人,抱着台老式唱片机,漆掉得厉害,黄铜喇叭蒙着层绿锈,像生了场大病。“我爷爷的。”年轻人挠着头,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说当年跟我奶奶处对象时,总用这个放《甜蜜蜜》。”沈溯接过唱片机,指尖敲了敲喇叭口,声音闷得像堵了团棉花。“能修。”他说,声音里带着点笃定,像在承诺什么。

修唱片机的那几天,沈溯总待在工作台前,有时会忘了吃饭,江洄就把碗端到他面前,看着他一手拿镊子,一手扶着唱针,动作慢得像在绣花。有天夜里,江洄被雷声惊醒,看见外间还亮着灯,沈溯正对着唱片机出神,唱针悬在唱片上,却没放音乐。“怎么不睡?”江洄走过去,看见唱片上的纹路被放大了,像条蜿蜒的河。

“想起第一次见你。”沈溯忽然说,唱针轻轻落在唱片上,滋啦一声响,然后流出邓丽君的歌声,“你在后台练琴,穿件白衬衫,领口系得太紧,脸红得像番茄。”江洄笑了,想起那天沈溯就站在侧幕条后,穿件黑色工装,手里攥着把扳手,他还以为是修舞台设备的师傅,直到对方开口说“别跑调”,才认出是那个总跟在哥哥身后的少年。

“你当时像个小老头。”江洄靠在工作台边,看着唱片机转得慢悠悠,“皱着眉,好像我欠你钱。”沈溯的耳尖红了,低头去调唱针,声音闷在喉咙里:“怕你紧张。”江洄想起后来哥哥告诉他,沈溯为了看他演出,跟师傅请假时被骂了顿,还扣了半个月工钱。那时他只觉得好笑,现在想起,却觉得那半个月的工钱,像块被时光焐热的糖,甜得人眼眶发湿。

唱片机修好那天,年轻人来取,非要付钱,沈溯却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照片——他们新拍的那张,沈溯肩头落着玉兰花瓣,江洄的手搭在他膝盖上,银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留着吧。”沈溯说,“给你爷爷奶奶看看,让他们想起点好时候。”年轻人愣了愣,拿起照片看了半天,忽然红了眼眶:“我奶奶上个月糊涂了,不认人了,就记得这台唱片机。”

年轻人走后,江洄把唱片机擦得锃亮,放在留声机旁边。沈溯坐在藤椅里,看着两台机器转得同步,像两个并肩走了很久的人。“其实修东西和过日子一样。”他忽然说,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总有卡住的时候,慢慢调,总能顺过来。”江洄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把脸靠在他肩上,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机油混着皂角香,还有点玉兰的甜,像他们走过的这些年,涩里带着暖。

秋天来得悄无声息,诊所的梧桐叶黄了,落得满地都是,像铺了层碎金。江洄开始教邻居家的小姑娘拉琴,小姑娘才八岁,手指短得像嫩藕,拉《月光》时总跑调,江洄却不恼,耐心地帮她纠正,像当年沈溯教他修表那样。沈溯就在旁边修东西,偶尔抬头看一眼,眼里的纵容像化不开的糖浆,粘得能把时光都粘住。

有天小姑娘拉到那个被江洄故意改错的小节,忽然停了弓:“江老师,这里是不是该快一点?像心跳一样。”江洄愣了愣,转头看沈溯,他正用镊子夹着个小齿轮,闻言手顿了顿,齿轮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对。”江洄笑了,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就像心跳一样。”

小姑娘走后,诊所里静悄悄的,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和远处传来的琴声,一远一近,像在对答。沈溯弯腰去捡齿轮,江洄按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手腕的浅疤,那里的皮肤已经松了,像片皱了的纸。“我给你拉首曲子吧。”江洄说,拿起角落里的小提琴,琴身已经有些磨损,是当年沈溯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他断指后就扔在了阁楼,去年才找出来,弦都锈了。

琴声响起时,沈溯停下了手里的活,坐在藤椅里望着他,目光像张温柔的网。《月光》的旋律淌出来,比年轻时慢了许多,也软了许多,那些错音被修正了,却多了些不规整的起伏,像他们走过的路,磕磕绊绊,却终究没偏离方向。拉到那个小节时,江洄故意慢了半拍,像在等什么,沈溯忽然轻轻敲了敲桌面,节拍稳得像座钟,他便跟着节拍,把音符一个个送出去,像撒了把温柔的种子。

琴声落时,窗外的梧桐叶正好飘了一片,落在琴弦上,发出细微的颤音。江洄放下琴,看见沈溯正对着他笑,嘴角的弧度浅得像道痕,却比任何语言都动人。夕阳从玻璃照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工作台上,像两棵纠缠生长的树,根在土里紧紧握着手,叶在风里轻轻碰着头。

“沈溯,”江洄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像多年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我们这辈子,没卡住。”沈溯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枚磨光滑的齿轮躺在他手心,被夕阳照得发亮。江洄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银戒指碰到齿轮,发出叮的一声,像时光轻轻叹了口气。

诊所的座钟敲了七下,声音在空荡的屋里荡开,温柔得像个拥抱。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辉落在玉兰树上,落在留声机的唱片上,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把温柔的锁,轻轻扣住了所有流淌的、停留的、没说出口的岁月。而那些修过的、没修过的旧物件,就在这片月光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唱一首关于时光的歌,缓慢,悠长,永远不会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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