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余莺儿 为天下女子点灯

紫禁城的冬天，雪似乎落得格外频繁，覆盖了金瓦红墙，也暂时掩盖了这座宫城之下涌动的暗流。

胤禛拥着余莺儿批阅奏折的温情画面，如同暖炉里跳跃的火焰，温暖却短暂。

更多的寒意，来自于前朝后宫交织的、看不见的风霜。

自诞下龙凤胎，身体恢复之后，余莺儿便与胤禛就之前达成的共识开始努力——女子之命，不应如此轻贱。她们也应通晓医理，习得技艺，掌握一些能安身立命、甚至济世救人的本领。

当然，对于胤禛来说，其实也并不是立马就能接受的，毕竟他一直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即使他做了那场梦，但是有的观念一时之间还是很难转换的。

可是余莺儿一句：“不提唐宋时期女子的自由度，只一句，阿禛，若是我没有遇到你，我便也只能如这世上多数女子一样，在后宅挣扎浮沉，阿禛觉得那样的我快活吗？就当是为了我，若是真的有来世，我也能快活恣意一些。”

只这一句，胤禛一想到自己的娮娮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尽磨难，甚至为了保全自身不得已去争去斗，便心疼的无以复加。

然而，这一想法甫一提出，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余莺儿以皇后懿旨，着内务府在紫禁城西苑僻静处，择一宽敞院落，筹建“尚医局”，专司教导宫女辨识药草、通晓妇人科常见症候及护理之法。

同时，在京城崇文门外，选址筹办第一所“毓秀女学堂”，延请通晓文墨、品性端方的年长女先生，招收民间清白人家女子，授以识字、算学、女红、简单医理。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

“牝鸡司晨，国之不祥！”

“妇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有伤风化！”

“皇后娘娘仁心，然此事实乃动摇国本，混淆阴阳纲常！万万不可！”

……

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养心殿。

言官御史们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宗室耆老在胤禛面前捶胸顿足，痛陈“祖宗家法”被践踏。更有守旧的官员，甚至在宫门之外长跪不起，以死相谏。

那些奏疏，胤禛一份也未曾让余莺儿看到。它们如同投向深潭的石子，只在余莺儿这里留下些许模糊的涟漪声响，便悉数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挡在了养心殿西暖阁那扇沉重的大门之内。

胤禛从未让那些充满非议、攻讦甚至恶毒诅咒的奏章，有一丝一毫落到余莺儿的身上。

压力，如同不断积聚的乌云，沉沉地压向养心殿。

在改革期间，余莺儿能感受到胤禛眉宇间日渐深重的疲惫，感受到他偶尔在深夜批阅奏折时，那搁下朱笔、揉按太阳穴的沉重动作。

好几次，余莺儿深夜端了参汤过去，想开口，却总被胤禛用一个安抚的眼神或一个转移话题的动作挡了回来。

“娮娮费心了，不过都是些小事儿，过些时日便好了。尚医局选址可还满意？我看西苑揽月轩那片地方就很好，清净敞亮。”

胤禛接过参汤，语气平静，仿佛那些惊涛骇浪般的反对声浪从未存在。

“毓秀学堂的章程，我已让礼部会同内务府议了，女先生的人选，我瞧着礼部侍郎家的那位守寡的姑母就很好，书香门第，清誉极佳。”胤禛啜饮着参汤，轻描淡写地提起。

余莺儿望着他眼下的青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口中这轻飘飘的“议了”、“瞧着”，背后是无数个夜晚的权衡、博弈、甚至雷霆震怒的压制。

那些奏章上尖利的言辞，那些宗室元老施加的压力，那些守旧势力暗中的阻挠，都化作无形的利刃，被他一人，用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余莺儿身前。

胤禛一句“改革哪有不见血的”让余莺儿咽下了话语，直到那场文人学子的抗议，才让余莺儿真正窥见胤禛为她抵挡的腥风血雨的小小一角。

雍正七年二月十四日，胤禛特意挑了余莺儿的生辰这一日作为毓秀女学堂的开学日。

刚刚挂上御笔亲题的匾额，第一批经过严格筛选的二十名女学生，穿着统一的青布衣裙，由女先生领着，正要在学堂正堂行拜师礼。

仪式尚未开始，学堂大门外却骤然传来喧嚣！

一群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士子，不知受了何人煽动，竟聚集在学堂大门外，群情激愤！

他们高举着写有“正人心、靖妖氛”、“女子无才便是德”、“牝鸡司晨，国将不国”等字样的纸幡，高声叫骂，言辞污秽不堪，甚至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块泥块，朝着学堂紧闭的大门和院墙内投掷！

“砸了这伤风败俗的淫窝！”

“妖后祸国！滚出来！”

“我等读圣贤书，岂容尔等败坏纲常！”

石块砸在门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伴随着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落。

门内，负责守卫的健壮仆妇和几个粗使太监死死抵住门栓，脸色发白。

新入学的女子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挤作一团，有的已经嘤嘤哭泣起来。女先生强作镇定，却也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快传入宫中。

余莺儿赶到养心殿门口时，正遇上胤禛派来的高无庸。

他神色凝重，语速极快：“娘娘莫忧！皇上已得报！命奴才转告娘娘：万勿外出！一切有皇上做主！”

话音未落，他已匆匆转身，带着一队御前侍卫，风一般朝着宫外疾行而去。

余莺儿站在养心殿高高的台阶上，望着高无庸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汹涌而来的、带着恶意的寒流。

冷风抽打在脸上，生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然而与此同时，余莺儿心中升起的不是害怕和后悔，反而是不甘与执拗。

她一定要撕开这个口子，为天下女子争得一线机会，她要让她们走出家门，有所学，有所立，只为自己而活！

一个多时辰后，宫外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死寂得可怕。

高无庸回来了，带着一身还残留着的杀意，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恭敬地禀报着：“回禀娘娘，事已平息。皇上亲临毓秀学堂，雷霆震怒！当场锁拿了带头闹事的三个狂生，余者皆驱散。皇上口谕：再有聚众滋扰、污言诽谤皇后懿旨、阻挠女学女医善举者，不论出身，以谋逆论处，立斩不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冰冷的宫砖上。

“谋逆论处，立斩不赦……”余莺儿轻声重复着这八个字，指尖冰凉。

这八个字背后，是帝王不惜动用最酷烈的手段、以最重的罪名来为我开路，为我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撑起一片天。

他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将所有的非议和可能的骂名，都扛在了他一人肩上。

“阿禛……可有受伤？”余莺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无庸微微摇头：“皇上无恙。只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回宫路上，皇上一直沉默。奴才听见皇上……低低叹了一句。”

“叹了什么？”

“‘朕的皇后想为天下女子点一盏灯，纵使烧了朕的龙袍，也要替她挡了这风。’”

高无庸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砸在余莺儿心上。

那八个字的血腥谕旨，那句无人知晓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余莺儿的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又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

胤禛……她的夫君，以帝王的铁血和孤绝，在践行他那句“共掌江山”的诺言。

他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在用他的江山、他的权柄、他的名声，甚至不惜染上血腥，为她铺就一条通天的路。

余莺儿的心中鼓噪得厉害，问清胤禛此刻正在盥洗，心中的鼓噪声愈发洪亮。

余莺儿猛地转过身，风似乎更大了，迷蒙了视线。

正在偏殿浴池中洗漱的胤禛，只听得“吱呀”一声，正要发怒叱责，抬眸一看是余莺儿便噤了声，立马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娮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高无庸给你说了我没事儿吗？刚刚在宫外难免有被波及到，所以我才……”

不待他说完，余莺儿“扑通”一下跃进浴池，溅起浪花，在胤禛怔愣间深深的吻了上去。

胤禛立刻反应过来，变被动为主动，直到两个时辰后，胤禛才餍足的唤人进来收拾残局。

胤禛描摹着余莺儿的脸颊，脸上满是柔情蜜意：他的娮娮终于全身心属于自己了，这步棋，他走对了。

是的，胤禛最开始是因为余莺儿而动摇，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余莺儿当时眼中闪烁的势不可挡的光芒和执拗。

作为掌权者，他不知道这样将自由交还予天下女子对不对，或许未来男女之间还有更多的矛盾。

但是他知道，作为夫君，他不舍得看见娮娮眼中光芒的堙灭，所以即使千难万难，他也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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