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余莺儿 万寿宴

雍正六年，值胤禛四十之际，余莺儿选择将万寿宴在圆明园举行。

圆明园正大光明殿的穹顶之下，喧嚣声浪如同鼎沸的热油，裹挟着酒气、脂粉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金属与硫磺气息。

殿内灯火煌煌，亮得刺眼，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陈设映照得纤毫毕现。

胤禛拉着余莺儿端坐于蟠龙宝座之上，明黄色龙袍被无数道目光反复熨烫着，万邦来朝，四海升平，是他登基六载锐意革新、宵衣旰食的明证。

案几上堆砌着精致得近乎虚假的珍馐美味，金樽玉盏中琥珀色的琼浆早已冷却。

胤禛象征性地举起酒杯，回应着阶下百官勋贵山呼海啸般的祝祷。

那些声音叠在一起，嗡嗡作响，灌入耳中，却只化作一片模糊的、令人烦闷的潮声。他此时此刻只想回到属于他们的家。

“臣等恭祝皇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大清国祚绵长！”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殿顶承尘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胤禛嘴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颔首示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殿外深沉的夜色。

圆明园的夜风，带着水泽的微凉，从洞开的殿门缝隙里钻进来，拂过他微微发烫的额角，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宴饮正酣之际，阶下工部侍郎富察·荣禄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

“启奏皇上，值此万寿盛典，臣等与京城巧匠，特制新式自鸣钟一座，并献上新制烟火‘九州清晏’，恭请圣览，为皇上寿诞添彩！”

胤禛精神微振，抬手示意：“准。”

殿内喧嚣稍歇，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几个内侍小心翼翼地抬进一座约莫半人高的座钟。钟壳是深沉的紫檀木，打磨得光可鉴人，上面镶嵌着繁复的螺钿花鸟纹样，透着东方的雅致。然而钟顶的装饰却全然不同——竟是精巧绝伦的珐琅彩绘西洋天使，金发碧眼，羽翼舒展，手持号角。

这般中西合璧的奇巧之物，甫一出现，便引来一片压抑的惊叹。

荣禄亲自上前，用特制的钥匙拧紧机簧。寂静瞬间笼罩了大殿，连丝竹之声也悄然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那座奇异的钟上。

“铛——铛——铛——”

深沉悠远的钟声骤然响起，如同古刹梵钟，带着涤荡人心的力量，一下、两下、三下……整整十响，余韵在空旷的大殿梁柱间久久回荡，宣告着亥时已至。

钟声未歇，更为奇诡的景象发生了。

那钟顶的西洋天使竟真的缓缓抬起手中的号角，凑近唇边。

紧接着，一连串清澈悦耳、带着异域风情的乐音流淌而出，并非宫中惯常所闻的丝竹管弦，而是由许多细小金属簧片震动发出的奇妙声响。

那旋律古朴、庄严，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正是佛门名曲《普安咒》。

“神乎其技！”一位老亲王捻着胡须，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西洋机巧，当真匪夷所思！”另一人附和道，眼中满是惊奇。

胤禛端坐于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自他登基以来，破除陈规、鼓励格物、吸纳西学所结出的果实，如今终于得以让世人看到了。

座钟余音袅袅，殿外早已准备停当。

胤禛和余莺儿起身，在众人簇拥下步出正大光明殿，登上殿前高台。

夜色如墨，圆明园的楼阁亭台只余下黑黢黢的轮廓。

“咻——嘭！”

骤然间，一道尖锐的啸声撕裂夜空，紧接着，一团巨大的、金灿灿的光焰在漆黑的夜幕中轰然炸开！

如同旭日东升，瞬间将九州清晏殿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光焰未散，无数道拖着绚丽长尾的流星已从地面腾空而起，呼啸着窜入高空。

“嘭！嘭！嘭！”

连绵不断的爆响在头顶炸开。

赤红如烈焰牡丹，碧绿如孔雀开屏，幽蓝如深海漩涡，纯白如银河倾泻……千姿百态的彩光之花在无垠的天幕上肆意绽放、流淌、交织。

火树银花，绚烂夺目，将整个圆明园的夜空渲染成一片流动的光之海洋。

巨大的声响震得脚下地面都在微微颤动，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硝烟气味，与人们的惊叹、欢呼、喝彩声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群臣的欢呼声浪此起彼伏。

胤禛揽着余莺儿，仰望着这照亮了半个圆明园的璀璨烟火。这是匠心的极致，是力量与美的宣泄，更是他治下这片土地所勃发出的、前所未有的生机。心中对于改革之事愈发坚定，对于大清的未来也更有信心。

直到烟火结束后，胤禛才示意结束了宴会。

“回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周遭残余的喧闹。

两道明黄的身影率先转身，步下高台，将身后那片残留着硝烟与惊叹的繁华彻底抛却。

肩舆平稳地行进在圆明园幽深的夹道中。灯笼的光晕在两侧高大的宫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无数沉默游移的鬼魅。

远离了正大光明殿的喧嚣鼎沸，远离了烟火炸裂的震耳欲聋，夜显得格外寂静，只剩下肩舆抬杆规律的吱呀声和内侍们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胤禛闭着眼，靠在余莺儿的肩上，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意。正值盛年，肩上的江山却已沉重得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幸好，他还有娮娮一直陪伴着他、支持着他、相信着他，想到这里，胤禛将余莺儿拥的更紧了。

“万岁爷，前面就到‘万方安和’了。”高无庸的声音在舆旁响起，带着一贯的小心翼翼。

胤禛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未抬。他不动，奴才们也不敢催，就这么静静守在一旁。

最后还是余莺儿哄着胤禛下了轿回了房间小憩，她自己则是等到胤禛眯睡着之后，悄悄起身去与两个孩子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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