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冯宝宝

距离那片死寂战场数百丈外，浓密得化不开的山林阴影里。

冯宝宝赤着脚，踩过潮湿的落叶和凸起的树根，动作快得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影。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运动服被荆棘刮破了几处，沾着泥土和草屑，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那张干净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像平静湖面投入了一粒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刚才那穿透灵魂的咒言，那瞬间剥夺力量的绝对法则，在她那近乎一片空白的心湖里，似乎投下了一点模糊的涟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个地方，那个白衣服的人，很……不一样。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趋光生物的本能，让她在混乱爆发、无数人朝着反方向奔逃时，反而朝着那片骤然降临的“净空区”边缘靠近。

她想再看清楚一点。

突然，她奔跑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前方几步之遥，一株被拦腰斩断的巨大古树横亘在幽暗的小径上，断裂处还散发着新鲜的木质气息。就在那粗糙的断面上方，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透明涟漪。

涟漪中心，雪白的衣角无声垂落。

不灭忍的身影，如同从月光中凝结而出，静静地立在那截断木之上。纤尘不染的汉服下摆，距离下方潮湿腐败的落叶层不过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夜风吹拂着她鬓边几缕未曾束起的银发，那张精致得不似凡尘的面容在斑驳的树影下，一半沐浴着清冷的月光，一半沉在深邃的暗影里，唯有那双映照着星河流转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冯宝宝身上。

纯粹的审视，如同在观察一件天然形成的水晶。

冯宝宝仰着头，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个身影。她歪了歪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然呆的茫然，似乎完全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出现，又为何挡在自己面前。她只是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和白天在树林里时一样，和看其他人……不一样。没有那些让她不舒服的“复杂”。

“汝，”不灭忍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林间的死寂，如同冰泉滴落玉盘，“要去何处？”

冯宝宝眨了眨眼，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抬起没拿水瓶的那只手，指向身后那片混乱喧嚣、火光冲天的战场方向，用她那带着浓重川味的普通话，很诚实地回答：“那边，找张楚岚。”她的目光清澈见底，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吃饭喝水般寻常的事实。

不灭忍的视线穿透重重黑暗，轻易地捕捉到了那个在混乱人群中狼狈躲避、周身被无数道恶意贪婪意念缠绕的年轻身影（张楚岚）。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漠然。围绕“异宝”的丑陋闹剧，仍在污浊的泥潭中上演。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冯宝宝身上，那抹罕见的探寻之意再次浮现。“灵魂澄澈至此，无垢无瑕……”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确似吾故土初绽之蕊。”

话音未落，不灭忍的身影已从断木上消失。

空间仿佛被无形之手轻柔地折叠、压缩。冯宝宝只觉得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拉伸，如同沉入水底看向岸上。下一个刹那，所有的光影和声响被强行抽离，又被粗暴地塞回。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当她能再次看清时，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灰尘颗粒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呛得她咳嗽了一声。

眼前不再是龙虎山潮湿阴暗的林地。这是一间充斥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极其简陋的病房。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投射下来，照亮了斑驳脱落的墙皮，几张蒙着灰白色床单的空置病床，以及空气中悬浮的、肉眼可见的尘埃。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沾满油污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下方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进外面城市霓虹灯变幻的、浑浊的光。

冯宝宝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铁门上。门上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玻璃观察窗，映出一张骤然变得无比苍老、写满了惊骇欲绝的脸。

“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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