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的秋霜,把铁匠营的铁砧染成了白色。
赵夜蹲在新砌的土窑前,听着王二把烧红的铁水倒进泥范——“翻砂铸犁”的法子刚试了三次,前两次都因为泥范裂了功亏一篑,这次春丫在泥里掺了麻筋,范面才总算撑住了铁水的重量。
“赵先生,这犁铧的弧度还是太陡,”王二用长钳夹起刚脱模的铁坯,边缘还冒着火星,“流民说,太陡了拽不动,得再缓三分。”
赵夜伸手摸过铁坯的曲度,指尖能感受到冷却后的粗糙纹路:“把泥范的凹槽再磨浅些,下午再试一次。”他顿了顿,看向兵器堆里那几门缴获的佛郎机炮,“对了,让李根把佛郎机的子炮拆下来,看看螺纹是怎么凿的——说不定能用上。”
李根很快拆出三个铜制子炮,尾端的螺纹细密,像虫子爬过的痕迹。他用铁锉试着模仿,刚凿了两圈就歪了:“这玩意儿太精细,咱的锉刀粗,凿不匀。”
“不用那么匀。”赵夜拿起子炮,用手估摸着倾斜角度,“咱们用熟铁打子炮,尾端的螺纹不用转圈,凿成直槽就行——红夷炮的炮膛里也凿上对应的凸棱,能卡住子炮不掉就行,省时间。”
这是他昨晚琢磨的“笨法子”:放弃精密螺纹,用“直槽+凸棱”的咬合方式,虽然密封性差点,但胜在好加工。王二试着在废铁管上凿了道直槽,果然比螺纹快十倍。
“就这么干!”赵夜拍板,“王二带两个人专攻子炮直槽,李根调‘速燃火药’(多加硝石,减少木炭),我去画红夷炮炮膛的凸棱图——争取三天内做出五个试用品。”
分工刚铺开,马三就带着血跑来了:“官军的佛郎机炮队摸到邙山了!粮道被炸断,死伤了二十多个民夫!”
众人手里的活瞬间停了。赵夜抓起刚画好的图纸,指尖在凸棱标记处顿了顿:“三天来不及了,今天就得试。”
他让王二把没完工的子炮搬出来——五个铁制子炮,尾端的直槽只凿了一半,边缘还挂着铁屑;红夷炮的炮膛也只凿了三道粗劣的凸棱,看着就像临时凑数的。
“能行吗?”周铁山看着这“半成品”,心里没底。
“不行也得行。”赵夜让人把红夷炮推到土坡后,又让李根往子炮里填速燃火药,“子炮口塞湿麻布,能挡点漏气,实在不行……就用飞雷的老法子,让马三的人冲快些。”
午后的邙山,风里裹着硝烟味。官军的佛郎机炮已经放了两轮,粮道旁的帐篷燃着大火,民夫们的哭喊声混着炮声,听得人心头发紧。
牛金星的炮队也到了,他看着赵夜那五个“歪瓜裂枣”的铁子炮,忍不住冷笑:“这也叫子炮?怕是没出炮膛就炸了。”
赵夜没理他,让炮手把第一个子炮推进红夷炮的炮膛。铁棱卡进直槽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果然漏了不少火药气。
“点火!”
炮手点燃引信,火星顺着漏气的缝隙往上窜。片刻后,“轰”的一声,子炮被推出炮膛,在官军炮队前五十步炸开,虽然威力比预期小了三成,但确实响了!
“有效!”马三眼睛一亮,“再来!”
第二个子炮推进时,赵夜让人往直槽里塞了些麻絮——果然,漏气少了,炸得也更响;第三个子炮填了双倍速燃火药,竟把官军的一门佛郎机炮炸翻了!
官军显然没料到红夷炮能连放,慌了阵脚。马三趁机带着先锋营冲上去,刀光闪处,很快夺回了粮道。
打扫战场时,牛金星看着那五个炸得变形的铁子炮,脸色复杂:“这法子……确实能赶工。”
赵夜没接话,只是让李根把炸坏的子炮捡回来:“看看哪里裂了,明天改——直槽得加深,凸棱得加粗,最好在接触处抹点猪油,能滑快点。”
夕阳把粮道的影子拉得很长,民夫们开始清理瓦砾,铁匠营的人则忙着把红夷炮推回营地。王二突然笑了:“刚才那子炮炸的时候,我听见官军喊‘红夷炮也会连放了’,吓得屁滚尿流。”
赵夜望着邙山方向,官军的佛郎机炮还在零星试射,炮声闷得像打鼓。他知道,这“半成品子炮”只是权宜之计,真要对抗官军的精良佛郎机,还得靠精密加工。
“回去接着凿螺纹。”赵夜对王二道,“这次用细锉,慢慢凿——笨法子能救急,但长久仗,还得靠真手艺。”
回到铁匠营时,暮色已经漫过窑顶。东边的空地上,周铁山带着流民把上午铸的犁铧搬到草棚下,怕夜里的霜冻裂铁坯;西边的窑里,王二正用细锉一点点修子炮的直槽,铁屑落得像雪。
春丫端来掺了豆子的稀粥,递给赵夜一碗:“孙把头说,等打完这仗,就给流民分地——到时候这些犁铧,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赵夜喝着粥,听见远处传来两种声音:王二的细锉刮过铁屑的“沙沙”声,像春蚕啃桑叶;周铁山给犁铧刷桐油的“刷刷”声,像秋雨打芭蕉。
这两种声音,比任何庆功的号角都让他心安。
他知道,邙山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官军的佛郎机还会再来,牛金星的质疑也不会停,甚至闯王的信任,都可能随着战局波动。
但只要铁匠营的火还燃着,只要有人在凿子炮,有人在铸犁铧,这乱世里,就总有能抓住的东西。
赵夜放下粥碗,拿起李根磨好的细锉,走到王二身边:“我来试试。”
细锉在铁制子炮上慢慢游走,留下细密的纹路。火光里,他空洞的眼窝似乎映着两种光——子炮里跳动的火药光,犁铧上反射的月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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