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烫的炮管

第14章：发烫的炮管与消失的火药

洛阳城的雪，下得比刀还冷。

赵夜的铁匠营里，五门改造红夷炮的炮管正泛着青黑，王二用猪油反复擦拭炮膛里的凸棱，油光顺着直槽往下淌，像道凝固的血。这是他和李根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直槽加深了半寸，凸棱裹了层铜皮，据说能减少三成漏气。

“赵先生，试炮吗？”李根抱着新铸的子炮，呵出的白气里裹着硝石味，“这次的速燃火药加了硫磺，比上次猛。”

赵夜没应声，手指按在炮管上。铁管是凉的，但他总觉得里面藏着团火，烫得人心里发慌。昨天清点火药时，他发现少了两石——正好是十发速燃火药的量，问遍了营里的人，都说没见。

“先不试。”赵夜收回手，“去看看春丫的火药库。”

春丫的火药库在窑洞深处，门口挂着三把锁，钥匙分别由她、周铁山和孙把头保管。掀开厚重的麻布帘，一股呛人的硝石味扑面而来，地上的麻袋堆得整整齐齐，却在最里面露出个缺口，像被狼啃过。

“前天还满着。”春丫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昨天孙把头说要调火药给牛总管，我没敢多问……”

赵夜蹲下身，摸了摸缺口处的麻袋——纤维是被利器割开的，边缘很整齐，不像是流民偷东西的慌张样子。他突然想起牛金星昨天来过铁匠营，盯着改造红夷炮的子炮看了半晌，临走时说了句：“这炮要是炸了膛，怕是要掀翻半个洛阳城。”

“周叔，”赵夜的声音冷了几分，“去问问马三，官军的动向。”

半个时辰后，周铁山脸色煞白地跑回来：“不好了！邙山方向发现官军的斥候，手里拿着……拿着咱们的子炮图纸！”

图纸是赵夜亲手画的，上面标着直槽的斜度和凸棱的间距，除了铁匠营的核心成员，只有闯王和牛金星见过。

李根猛地把拳头砸在炮管上：“是牛金星！他偷了火药，还把图纸给了官军！”

“不止。”赵夜走到试炮场，地上的雪被炮火烧得发黑，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脚印——是官军的军靴底，带着铁钉，“他们早就来过了，在试炮场的雪地里埋了东西。”

王二用锄头刨开积雪，露出个黑陶罐，罐口塞着浸油的麻绳，里面装的不是火药，是硫磺粉和干柴——是火引子。

“他们想让咱们试炮时……引爆炸药库。”春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窑洞的火药要是炸了，整个洛阳城的北墙都得塌！”

赵夜突然抓住王二的手：“炮管发烫到什么程度会炸膛？”

王二愣了愣：“连续打三发，铁管就烫得能烙熟饼，第四发肯定炸。”

“那就打四发。”赵夜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却亮得吓人，“让马三的人把官军的斥候引到试炮场附近，就说……我们要试新炮，准备轰开邙山的官军大营。”

“你疯了？”周铁山拽住他，“真要炸膛，咱们都得成碎肉！”

“不炸膛，死的人更多。”赵夜摸出那把老铁锉，在炮管的直槽里划了道浅痕，“官军以为咱们的炮能连放，肯定带着仿制的子炮来偷看——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这炮的‘连放’，是要人命的。”

他转向李根：“第一发用正常火药，第二发加一倍硫磺，第三发掺沙子，第四发……只装半把子炮，让炮管的热气把沙子烤爆。”

这是要故意炸膛。王二的手开始抖，却还是点头：“我这就去准备子炮。”

雪停的时候，试炮场周围藏满了马三的人。赵夜让人把五门红夷炮并排架在土坡上，炮口对着邙山的方向，像五只蓄势待发的狼。牛金星果然来了，站在远处的牌坊下，袍角被风吹得猎猎响，身边跟着个陌生的亲兵，眼神总往炮管上瞟——赵夜听见他靴底的铁钉刮过冻土，节奏和官军斥候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第一发，放！”

炮声震得雪沫子往下掉，子炮顺利弹出，在半空炸开团白烟。远处的邙山方向，果然传来稀疏的马蹄声，像是有人在靠近。

“第二发！”

硫磺火药的威力更猛，炮管喷出的火光带着蓝紫色，李根拽炮绳的手被热气燎起了泡。赵夜摸了摸炮管，铁已经开始发烫，直槽里的猪油融化了，顺着凸棱往下滴。

“第三发！”

掺了沙子的火药炸得沉闷，子炮弹出时带着刺耳的刮擦声，落地时没炸，滚到了试炮场边缘——那里离官军斥候藏身处，只有三十步。

牛金星身边的亲兵突然往牌坊后缩了缩，手按在腰间的短铳上。

“第四发！”

赵夜亲自把半把子炮推进炮膛。没装火药，只塞了把干沙。李根犹豫着不敢点火，被赵夜按住手：“点。”

引信燃尽的瞬间，炮管里爆出团火星。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咔嚓”一声脆响——发烫的炮管被沙子堵住，热气无处散，直槽和凸棱的衔接处突然裂开道缝，铁屑像下雨一样溅出来。

“炸了！炸了！”马三的人故意喊得震天响，往试炮场外跑。

远处的马蹄声顿时乱了，官军的斥候果然上当，骑着马往试炮场冲，想捡炸膛的残骸。就在他们靠近那枚没炸的第三发子炮时，赵夜突然吹了声口哨——那子炮里藏的不是沙子，是春丫搓的慢燃麻绳，此刻正好引燃了埋在雪下的硫磺粉。

“轰！”

硫磺粉遇火炸开的黄烟裹着雪沫子，把整个试炮场都罩住了。官军的战马受惊，把斥候甩在地上，马三的人从雪地里窜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捆了个结实。

牛金星转身想跑，却被周铁山堵住了去路。周铁山手里拎着那只装硫磺粉的黑陶罐，罐口的麻绳还在冒烟：“牛总管，这罐子上的火漆，是你亲兵营的吧？”

牛金星的脸在黄烟里像张白纸，突然怪笑起来：“炸膛了……我就知道会炸膛！红夷炮哪能这么改？你们都得死！”

赵夜走到他面前，手里捏着块从斥候身上搜的铁片——上面凿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直槽，边缘还沾着洛阳城的雪。

“你的官军朋友，仿制得挺快。”赵夜的声音很轻，“可惜啊，他们不知道，这炮的第四发，是留给自己人的。”

牛金星的亲兵突然从怀里摸出个信号弹，就要点燃，却被李根一铳托砸在手上。信号弹滚到雪地里，燃着的火星映出亲兵脖子上的刺青——是官军神机营的狼头标记。

“带下去。”赵夜转身往铁匠营走，没再看牛金星一眼。

发烫的炮管还在冒烟，王二正用雪块往上面浇，滋滋的白烟里，能看见直槽裂开的那道缝，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这炮……还能用吗？”春丫捡起块炸飞的铁屑，上面沾着根烧焦的麻绳。

“得重新锻打炮管。”赵夜的手指划过裂缝，“这次不用直槽，用螺旋纹——哪怕慢三个月，也得做结实了。”

远处，洛阳城的钟声响了，是闯王在召集将领议事。赵夜知道，牛金星的背后，怕是还有更大的网——官军能这么快仿制子炮，绝不止偷了份图纸那么简单。

他摸了摸怀里那把老铁锉，锉齿上还沾着试炮场的硫磺粉。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发烫的炮管上，瞬间化成水，像行没写完的血字。

“赵先生，”李根突然指着邙山方向，“那边的雪地里，好像有反光。”

赵夜竖起耳朵，能听见金属摩擦冰雪的声响，很轻，却带着股熟悉的铁腥气——是更多的炮管，正往洛阳城的方向移动，不止十门，怕是有上百门。

官军的大部队，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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