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三股风(下)
五、铁与血的碰撞
后金骑兵的马蹄声像巨锤砸在矿镇的土地上,豪格一马当先,弯刀劈断道旁的矮树,树皮飞溅中,他看见了山道入口的滚石堆——那是周铁山带着流民堆的,大小不一的石头用铁链捆着,像头伏在暗处的巨兽。
“蠢货!”豪格冷笑一声,马鞭往左侧的陡坡一指,“绕过去!踩平他们的田,烧了他们的麦子!”
镶白旗的骑兵立刻分成两队,像两条毒蛇,贴着陡坡的边缘迂回。马蹄踏过田埂,刚灌浆的麦穗被踩进泥里,发出细碎的断裂声。春丫在渠坝后看得眼睛发红,抓起块石头就想扔,被钱通按住:“姑娘家别冲动,留着劲给弟兄们裹伤!”
三角眼税吏这会儿早没了嚣张气焰,他的马被后金骑兵的气势吓惊了,人立起来把他甩在地上,官袍沾满泥污。他连滚带爬地往衙役堆里钻:“快!快开炮!打鞑子!”
捕盗营的小旗官咬着牙下令:“装火药!填铁砂!瞄准那些骑兵!”
两门虎蹲炮“轰”地炸开,铁砂混着碎石喷向空中,却没伤到几个骑兵——后金的战马跑得太快,炮口还没调转,骑兵已经冲过了射程。一个炮手被流矢射中喉咙,鲜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染红了炮身。
“赵先生!他们绕过来了!”周铁山在石坡后吼,手里的松木杆抡得像风车,刚砸翻一个冲上来的衙役,“铁链挡不住骑兵!”
赵夜正往火铳里填火药,听见这话,往渠坝后一缩:“李根!把渠里的水放了!”
李根早候在渠坝的闸门旁,闻言猛地抽掉木栓。储了半个月的渠水“哗”地涌出来,顺着山道往下淌,原本干燥的石坡顿时变得湿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后金骑兵没留神,马腿一软,连人带马滚了下去,摔在乱石堆里,骨头断裂的声音隔着老远都听得见。
“好!”流民们齐声叫好,老栓抓着土雷,瞅准一个落单的衙役,猛地扔过去。土雷在人群中炸开,碎石溅得满脸都是,那衙役惨叫着捂着脸,被周铁山一松木杆砸断了腿。
就在这时,西边的山口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比后金的呼喝更响,更杂,像无数人在同时嘶吼。
钱通在瞭望塔上扯着嗓子喊:“是农民军!好多人!举着‘闯’字旗,往这边来了!”
赵夜心里一动。闯字旗?是李自成的人?
豪格也听见了呐喊声,他勒住马,往西边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正从山口涌出来,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拿着锄头、镰刀、甚至还有木棍,像一股黄色的潮水,漫过石坡,直扑他的骑兵。
“废物!”豪格怒骂一声,他没想到河南腹地还有这么多农民军,“分一队人拦住他们!剩下的,先把矿镇的麦子烧了!”
后金骑兵立刻分兵,一半冲向农民军,一半继续往矿镇冲。但农民军的人实在太多,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立刻补上,用身体筑成一道人墙,硬生生把骑兵的冲锋势头挡了下来。
一个骑着枣红马的汉子冲在农民军最前面,手里挥舞着一把鬼头刀,刀光过处,后金骑兵的人头纷纷落地。他的声音像打雷:“老子是李自成!鞑子敢占咱汉人的地,就把你们的皮扒下来当马鞍!”
李自成!赵夜的手顿了一下。他在矿洞时听老矿工说过这个名字,说他是“杀官济贫的好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赵先生!李闯王的人帮咱挡着鞑子了!”周铁山兴奋地喊,一棍打翻冲过渠水的骑兵,“咱要不要冲出去?”
“等等!”赵夜按住他,“看清楚再说。”
他看得清楚,农民军虽然人多,但装备太差,面对后金的铁甲骑兵,伤亡极大。有个年轻的农民军,手里的镰刀刚砍中骑兵的马腿,就被对方的弯刀削掉了半个脑袋,鲜血溅在旁边同伴的脸上,那同伴却像没看见似的,举着木棍继续往前冲。
“他们是在拼命。”赵夜低声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豪格眼看骑兵被农民军缠住,烧麦子的事也落了空,气得哇哇大叫:“巴牙喇!跟我冲!先杀了那个带头的!”
镶白旗的精锐巴牙喇跟着他冲了出去,他们的铠甲更厚,马更快,农民军的人墙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鬼头刀挥舞的枣红马被围在中间,眼看就要被砍倒。
赵夜突然站起来,举起火铳,对准一个巴牙喇的咽喉。
“李根!掩护我!”
李根立刻抱起一捆浸了油的柴草,点燃后往骑兵堆里扔。浓烟呛得战马乱蹦,豪格的视线被挡住的瞬间,赵夜扣动了扳机。
“砰!”
火铳的铅弹正中那巴牙喇的咽喉,他从马上摔下来,嘴里涌出的血沫子像冒泡的泥浆。
李自成趁机挥舞鬼头刀,劈开一个骑兵的胸膛,对着赵夜的方向喊:“那边的弟兄!谢了!”
赵夜没回应,他正忙着给火铳装弹。但流民们都看见了,李闯王的人在帮他们,他们不再犹豫,周铁山带着人冲出石坡,和农民军并肩作战;李根把剩下的火药包捆在箭上,点燃后射向骑兵的马群,炸开的火焰烧得战马疯狂嘶鸣。
三角眼税吏见势不妙,偷偷摸摸往山道后溜,被春丫看见了。那姑娘捡起块石头,猛地砸过去,正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三角眼哼都没哼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腰间的钱袋滚出来,掉在泥里,露出几枚铜钱。
“狗官!”春丫啐了一口,转身继续给伤员包扎,手指还在抖,脸上却带着笑。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太阳偏西时,豪格看着越来越多的农民军,看着矿镇里不断射出火铳的流民,终于意识到自己讨不到便宜。他一刀劈死冲上来的农民军,吼道:“撤!回邙山!”
后金骑兵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伤员。农民军的呐喊声震得山响,却没人去追——他们也累坏了,不少人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自成骑着枣红马,慢慢走到矿镇口。他的鬼头刀上还滴着血,脸上沾着尘土,却径直看向赵夜:“你就是赵夜?”
赵夜点点头,手里还握着那支没打完的火铳。
“有种。”李自成笑了,刀疤在脸上动了动,“敢跟税吏斗,敢跟鞑子打,是条汉子。”
他往田地里瞥了一眼,麦穗被踩倒了不少,但还有大半立着,像一群倔强的孩子。
“麦子还能收,”李自成突然说,“我的人帮你们割。割完了,你们要是愿意跟我走,我给你们分地,免三年赋;要是不愿意……”
他顿了顿,指了指地上三角眼的尸体:“以后明朝的税吏再来,报我的名字。”
赵夜看着他,又看了看身后的流民。老栓正蹲在田里,小心翼翼地把被踩倒的麦穗扶起来;周铁山在给农民军的伤员递水;春丫把煮好的麦粥端出来,分给那些饿坏了的农民军。
他突然想起穿越时的那个矿洞,只有他一个人。现在,矿洞变成了田,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而这群人里,又多了些新面孔。
“麦子我们自己割。”赵夜说,声音不高,却很清楚,“地我们自己守。但今天的情,我们领了。”
李自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枝头的麻雀都飞了:“好!有骨气!那我就不勉强了。”
他调转马头,对着农民军喊:“弟兄们,走!咱们去开封城外转转,让那里的官老爷也听听,啥叫‘均田免赋’!”
农民军的队伍像来时一样,又慢慢消失在山口。只有几个受伤的农民军被留下,春丫正给他们换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夕阳把矿镇的影子拉得很长,田埂上,流民们开始收割那些没被踩坏的麦子,镰刀割麦的声音沙沙响,像在说一个很长的故事。
赵夜蹲在田埂上,捡起一支被踩扁的麦穗,麦粒已经熟透了,掉在掌心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李自成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流民心里。后金的马蹄声也像一根刺,扎在矿镇的土地里。而明朝的税吏,迟早还会再来。
但他不慌了。
因为他看见,老栓割麦的手很稳,周铁山修补渠坝的背影很直,李根在铁匠铺里又开始打铁,火星溅在墙上,像点亮了无数盏灯。
夜里,矿镇的篝火又烧起来了,比昨晚更旺。流民们围着篝火,听农民军的伤员讲李自成的故事,讲“均田免赋”,讲那些被官府逼反的百姓。
赵夜没凑过去。他坐在铁匠铺里,给火铳装上新的火药,枪管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钱通走进来,递给他一块烤麦饼:“赵先生,你说……咱们以后会跟闯王走吗?”
赵夜咬了口麦饼,麦香混着烟火气,很踏实。他看着窗外的篝火,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却始终没灭。
“不知道。”他说,“但只要这火还烧着,这地还在,走不走,由咱们自己说了算。”
铁匠铺的锤声又响了起来,和篝火的噼啪声、流民的笑谈声混在一起,在崤山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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