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坝上的约定

第三十三章 渠坝盟约

豪格的人头被挂在渠坝断裂的闸门柱上时，晨雾正漫过黑风口的山脊。

赵夜用布擦着弯刀上的血，刀刃映出他眼底的红——不是杀气，是熬了半宿的血丝。周铁山蹲在旁边啃干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秦当家的蛇群真管用，那些溃散的官军见了豪格的脑袋，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春丫正给秦当家的手下包扎被蛇牙划破的伤口，闻言抬头笑了笑："哪是蛇群管用，是他们怕了赵先生的手段。"她指尖点了点闸门柱上的人头，"豪格是豫亲王的亲侄子，这人头一挂，至少能让官军在开封府的援军来之前，不敢轻易靠近。"

秦当家的独眼转了转，用鬼头刀挑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烤蛇肉，散着焦香。"赵兄弟，"他把烤蛇肉往赵夜面前推了推，"我这伙人在黑风口熬了半辈子，靠捕蛇采药过活，豪格占了咱们的药田，杀了三个兄弟，这笔账早该算了。如今你帮咱们报了仇，往后矿镇若有差遣，水里火里，一句话。"

赵夜没接蛇肉，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钱通留下的草药种子。"秦当家客气了。"他把布包递过去，"这是邙山的防风种，比黑风口的野种耐旱，种下三个月就能收，种在药田边上，能挡山洪。"

秦当家眼睛亮了，接过布包翻来覆去地看："这可是好东西！去年山洪冲了半亩药田，要是早有这防风......"他突然一拍大腿，"赵兄弟是个实在人！我秦独眼不绕弯子，黑风口的药农虽只有二十八人，却个个识得山路，能辨毒物，往后你的矿镇要守着，我带兄弟们去黑风口西侧的老林子里扎营，官军若从那边绕过来，咱们第一时间给你报信。"

赵夜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黑风口是矿镇通往外界的唯一咽喉，秦当家的人守在那里，等于给矿洞加了道活屏障。

正说着，王二瘸着腿从矿洞跑出来，手里举着个锈铁盒，正是钱通临终前提到的那个。"赵先生！找到了！"他跑得急，差点被渠边的碎石绊倒，"暗渠第三个拐弯的石缝里，不止有硝石，还有两箱没开封的火铳！"

周铁山"噌"地站起来，嘴里的干粮掉在地上："火铳？多少杆？"

"十二杆！"王二掀开铁盒盖子，里面果然躺着几杆乌黑的火铳，枪管虽有些锈迹，却还能看出是矿镇破前，兵工厂赶制的新式样，"钱大哥怕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特意藏在那儿的。"

春丫凑过来看，指尖拂过枪管上的刻痕："这是去年冬月赶制的，我记得当时钱大哥说，这批铳的准星调得特别好，五十步内能打穿三层麻布甲。"

赵夜心里那股悬着的劲彻底落了。有十二杆火铳，加上秦当家的蛇群，再把矿洞的暗渠和水道疏通好，别说应付开封府的援军，就算来一支小股骑兵，也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老栓，"赵夜扬声喊，"让洞里的妇女们把能带的粮食、草药都搬到渠坝西侧的空屋里，那里原是矿镇的粮仓，墙体厚，能挡风。"

老栓应着去了。赵夜又转向周铁山："你带五个身强力壮的，把矿洞入口的碎石清开，留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用木板挡着，木板上钻些孔，方便观察外面。再把钱通说的硝石搬出来，和李根一起捣成粉，春丫记得提醒他们，硝石怕潮，得用麻袋装着，垫在干草上。"

周铁山应声扛起开山斧，临走前挠了挠头："赵先生，那洛阳娃总说矿洞里有鬼，要不要......"

"让他跟着秦当家的兄弟学辨蛇。"赵夜打断他，"等他敢亲手抓条小蛇，就知道世上没鬼，只有比鬼更狠的人。"

秦当家哈哈大笑："这法子好！我那小徒弟当年也怕蛇，被我扔进蛇窖待了三天，出来后抓五步蛇跟抓泥鳅似的。"

分配完活计，赵夜沿着渠坝往矿镇方向走。残垣断壁间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东头是铁匠铺，炉台虽塌了，铁砧还立在那里，沾着锈；西头是绣坊，春丫说过，她当年就在那扇雕花窗下绣过牡丹；中间的空场原是晒粮的地方，如今散落着些发黑的麦粒，被晨露泡得发胀。

他蹲下身，捡起粒麦粒，捏碎了看，里面的胚乳还泛着白。能发芽。

"赵先生！"春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是新熬的米汤，"秦当家的兄弟说，开封府的援军最快得三天才能到，这三天咱们得把矿镇的防御搭起来。"

赵夜接过陶罐，喝了口热米汤，暖意顺着喉咙淌进肚子。"搭防御不急。"他指着空场，"先把这块地翻了，撒上麦种。"

春丫愣住了："现在翻地？官军说不定三天就到......"

"就是因为官军可能来，才要翻地。"赵夜用手指在泥里划了个圈，"你想，咱们若只守着矿洞，像群缩头乌龟，就算打退了援军，往后谁还敢信咱们？可咱们在矿镇种上麦子，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这里是咱们的根，死也要守着。"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黑风口，"秦当家的药农，王二这样的矿镇子弟，还有那些跟着咱们从洛阳逃出来的流民，他们跟着咱们，不是为了躲一辈子，是想有块能落脚的地，能吃饱饭。"

春丫捧着陶罐的手紧了紧，忽然笑了："我懂了。当年在绣坊，师傅说过，绣牡丹得先绣根，根扎得深，花瓣才能挺得直。"

赵夜也笑了，把陶罐递回去："你去告诉老栓，让妇女们把能找到的农具都拾掇出来，断了的锄头用铁钎绑上，缺了齿的耙子补几块铁皮，能用就行。再让王二带两个人去暗渠，把钱通藏的那批铁料运出来，找个能遮雨的地方存着，往后打农具、修防御，都用得上。"

春丫刚走，秦当家的小徒弟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竹篓，里面盘着条翠绿的小蛇，吐着粉红的信子。"赵先生，秦叔让我把这个给你。"小徒弟脸涨得通红，"他说这是'青竹标'，毒性小，能治蚊虫叮咬，让你......让你给那个怕蛇的小娃练胆。"

赵夜接过竹篓，青竹标的鳞片在晨光下闪着光。他想起洛阳娃缩在石头后发抖的样子，又想起王二瘸着腿冲向骑兵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看似柔弱的嫩芽，只要给点土，给点雨，总能扎下根，甚至能顶开压在身上的石头。

渠坝上的风渐渐暖了，带着渠水的腥气和远处药田的草香。周铁山带着人在矿洞入口钉木板，"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顺着风飘过来，像首笨拙的歌。春丫在空场指挥着妇女翻地，锄头扬起的泥土里，藏着新的麦种。秦当家的独眼在阳光下眯着，正和王二比划着什么，两人时不时笑出声，手里的烤蛇肉冒着热气。

赵夜把竹篓放在空场边的石碾上，转身走向铁匠铺。铁砧上的锈能磨掉，炉台能重新垒起来，只要人还在，这矿镇就能活过来。

远处的官道上，隐约有尘土扬起，但赵夜没回头。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但此刻，他更想看看，三天后，这片翻好的土地上，会不会冒出第一缕新绿。

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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