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帐前议敌
黑风口西十里,镶红旗大营的灯火比天上的星子还密。中军帐里,多铎把巴图鲁的血书摔在案上,鎏金酒杯被他捏得“咯吱”响,酒液溅在铺着狼皮的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斑。
“废物!”他低吼,声音里裹着冰碴,“五十镶红旗骑兵,加一门红夷炮,竟拿不下个破矿镇?还让那赵夜把巴图鲁吊在闸门柱上,跟豪格做伴?”
帐下的将领们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镶红旗的都统伊尔根觉罗·图尔格攥着拳,指节发白——豪格是他亲侄子,巴图鲁是他一手提拔的参将,两日之内折了两个亲信,他喉咙里像堵着团火,却不敢在多铎面前发作。
“王爷息怒。”正黄旗的护军统领萨木哈出列,他刚从黑风口侦查回来,甲胄上还沾着夜露,“那矿镇的防御邪门得很。末将带哨探摸近了看,黑风口的窄道里埋着些麦秆扎的三角架,马掌踩上去就拔不出来;渠坝两侧的矮坡上堆着陶罐,里面像是装着燃火的药粉;最要命的是他们的炮——不是红夷炮,是些短粗的铁管子,打出去的铅弹裹着铁砂,范围广得很,咱们的火药车就是被这玩意儿炸的。”
多铎的脸色稍缓,指尖在案上的地图上滑动,停在“矿镇”两个字上。这名字他听了快半年了,从洛阳城外被那门诡异的火炮轰垮营垒开始,赵夜这个名字就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你说他用的是铁管子?”多铎挑眉,“不是明军的佛郎机炮?”
“不是。”萨木哈摇头,“看着像是……用熟铁条盘起来的,外面缠着铁箍,工艺粗糙得很,可威力却不小,射程能到百步。末将捡了块炸碎的铁屑,上面有拧过的纹路,倒像是……”他顿了顿,“倒像是咱们火器营新仿的‘旋风炮’,只是更小更轻便。”
帐内响起一阵抽气声。后金的火器营近年才起步,仿的红夷炮还常炸膛,这赵夜竟能用土法子造出类似的炮?
图尔格猛地抬头:“王爷!末将愿带镶红旗的精锐,今夜就强攻!那矿镇不过百十人,撑死了有十几杆火铳,咱们用人海填也能填下来!”
“填?”多铎冷笑,“豪格带的三百人不够填?巴图鲁的五十骑兵不够填?图尔格,你侄子的人头还挂在闸门柱上,你想让镶红旗的血把黑风口的渠水染红?”
图尔格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紫猪肝色。
多铎起身走到帐外,夜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甲胄上镶着的红宝石。远处的矿镇方向一片漆黑,只有黑风口的轮廓在月色里泛着灰,像头蛰伏的兽。
“萨木哈,”他忽然开口,“你说那矿镇的人在空场种了麦子?”
“是。”萨木哈跟出来,“哨探说,他们白天还在翻地,像是打算长住。”
多铎的指尖在剑柄上摩挲。他打了半辈子仗,见过守城的、逃荒的、拼死反抗的,却没见过在两军阵前种麦子的。这赵夜到底想做什么?用麦子示威?还是……另有图谋?
“传我令。”多铎转身回帐,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今夜不攻了。让火器营的工匠连夜赶工,把那几门新铸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架起来,就在黑风口东侧的高地上,距矿镇正好三里——明天天亮,先轰平他们的空场,我倒要看看,他的麦子经不经得住炮轰。”
“王爷英明!”图尔格眼睛亮了,“那‘天佑炮’是仿制红夷炮的新玩意儿,射程比老炮远半里,准头也足,定能把矿镇炸成齑粉!”
萨木哈却皱起眉:“王爷,那矿镇的土炮虽糙,却能打移动的目标,咱们的炮架在高地上,怕是会成他们的靶子……”
“靶子?”多铎冷笑,“给炮营配五十盾车,再让镶白旗的骑兵守在高地两侧,他敢露头就射穿他的脑袋!”他顿了顿,看向帐外的黑风口,“还有,让哨探盯紧洛阳方向——我听说,李自成的人也在往这边动,别让咱们跟赵夜死磕时,被那头饿狼叼了空子。”
萨木哈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多铎和图尔格。图尔格看着案上的血书,声音低沉:“王爷,那赵夜……真有那么厉害?连您都要这般谨慎?”
多铎拿起血书,上面“赵夜”两个字被血浸得模糊。他想起洛阳城外,自己最精锐的镶红旗火器营,被那几门突然冒出来的土炮轰得七零八落,炮营总领额尔德尼当场炸成了碎块——那时他就知道,这个赵夜不是寻常的流民工匠。
“他不是厉害,”多铎把血书扔进火盆,火苗“腾”地窜起来,舔舐着粗糙的麻纸,“他是……太懂怎么用最不起眼的东西杀人。麦秆、陶罐、废铁……在他手里都能变成要命的玩意儿。”
火盆里的血书渐渐烧成灰烬,多铎的目光却穿透帐篷,落在远处的矿镇。他仿佛能看见那些刚冒头的麦尖,在夜色里倔强地挺着,像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
“明天,”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那片土地宣战,“我就让他知道,在真正的火炮面前,任何土法子都是白费力气。”
帐外的风更紧了,吹得营旗“哗啦啦”响。火器营的工匠们已经开始搬运炮架,铁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为明天的血战,敲响了沉闷的鼓点。而黑风口另一侧的矿镇,赵夜正蹲在空场边,借着月光检查新撒的麦种,指尖抚过湿润的泥土——他不知道多铎的“天佑炮”已经架在了高地,但他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矿镇又将迎来一场必须赢的硬仗。
两条战线,在同一个夜色里,绷紧了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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