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叶初蘅的秘密

日子在无声的硝烟中滑过，窑洞里的空气始终像拉满的弓弦。白婉龄继续着她“轰轰烈烈”的生活，叶初蘅则愈发沉默得像块冰。那份被水渍晕开的地图事件后，两人之间连眼神的交锋都刻意避免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漠视。

这天下午，培训班难得发了点“福利”——每人一小块用粗糙草纸包着的、边区自制的硬糖，带着点甜菜根特有的土腥味，但在物质匮乏的延安，已是难得的慰藉。窑洞里气氛难得轻松了些，几个女军官剥开糖纸，珍惜地含在嘴里，脸上露出点笑意，小声交谈着。

白婉龄捏着那块小小的糖，瞥了一眼靠窗的叶初蘅。对方依旧背对着大家，坐在炕沿，低头看着一本册子，仿佛对身后的甜蜜气息毫无所觉。白婉龄撇撇嘴，心想：装！装得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她三下五除二剥开糖纸，把糖块丢进嘴里，嘎嘣一声咬碎，故意嚼得很大声，甜味混杂着粗粝的颗粒感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唔，味道还行，就是有点硌牙！”她含混不清地大声评价了一句，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叶初蘅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白婉龄心里嗤笑一声：小样儿，装不下去了吧？馋死你！

她没再理会，自顾自地躺下休息。窑洞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翻书页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白婉龄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弄醒。她半眯着眼，没有立刻动弹。只见叶初蘅正背对着她，坐在自己铺位上，手里捏着那块小小的硬糖。她并没有吃，而是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剥开了那层粗糙的草纸。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她那总是绷得笔直的肩颈线条，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白婉龄心中冷笑：果然忍不住了！装什么清高！

然而，叶初蘅接下来的动作却让白婉龄愣住了。她没有把糖放进嘴里，而是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一个扁扁的、深褐色的小木盒。那木盒很旧了，边角磨得发亮，样式古朴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与叶初蘅身上那整洁的军装和一丝不苟的气质格格不入。

她极其轻缓地打开木盒的盖子。白婉龄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盒子里似乎垫着一小块褪色的旧布。叶初蘅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剥好的硬糖放了进去，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置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她停顿了片刻，手指似乎在那块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才慢慢合上盒盖，将木盒重新塞回枕头底下。整个过程，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和压抑的寂静。

做完这一切，叶初蘅重新挺直了背脊，恢复了那副冰雕般的坐姿，拿起书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白婉龄的幻觉。

白婉龄却彻底清醒了。她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嘴里残留的甜味突然变得有些不是滋味。

藏糖？ 这个念头在白婉龄脑子里反复盘旋。叶初蘅，这个十二岁就身居高位、满口血洗诅咒、眼神狠戾如狼的“小魔头”，会像小孩子一样，把一块粗糙的边区硬糖当宝贝一样藏起来？这画面简直比当年知道她只有十二岁以及叶初蘅冲她诉苦还让她觉得荒谬！

她想起叶初蘅刚才放糖时那瞬间柔和下来的侧影，想起那摩挲糖块的细微动作，想起那个与主人气质迥异的旧木盒……这绝不是简单的“馋”。一种更深的、让白婉龄浑身不自在的猜测，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她的心。

那盒子里……是什么？ 是珍藏的什么信物？还是……她根本就没吃过糖？或者说，她不敢吃？叶家那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把个娃娃养成杀人的刀，连块糖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吃？

白婉龄心里翻江倒海，白天故意嚼糖示威的那点得意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强烈好奇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莫名酸涩的复杂情绪。她看着叶初蘅在油灯下挺直的、孤绝又脆弱的剪影，赤水河畔那个十二岁少女扭曲着面孔嘶吼的画面，和眼前这个沉默藏糖的身影，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窑洞里，只有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白婉龄翻了个身，背对着叶初蘅的方向，却再也无法入睡。那块粗糙的硬糖，那个深褐色的旧木盒，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和叶初蘅之间那冰封的隔阂下，激起了无声而剧烈的涟漪。仇恨的底色似乎被强行掺入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窥探与震动。这同室而居的煎熬，陡然增添了新的、令人窒息的维度。白婉龄第一次觉得，这个沉默的“冰疙瘩”老仇敌身上，似乎藏着比战场上更让她无措的秘密。她烦躁地拉了下被子，把这荒谬的念头压下去，但那个小心翼翼藏起糖果的画面，却像生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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