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外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一个听闻者的心脏。叶初蘅在几个强壮的警卫员臂弯里疯狂挣扎,像一头被剜去了心脏的幼兽,徒劳地向着虚空撕咬。她的哭喊是破碎的、不成调的悲鸣,混杂着对爹娘、幼弟名字的呼唤,以及那句让白婉龄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还我糖啊——!!!”
那声“糖”,如同点燃了最后一点引信。
就在警卫们几乎要脱手,叶初蘅眼看就要挣脱束缚冲向茫茫夜色时,她的挣扎猛地一滞。那双被血泪糊满、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眼睛,死死地、空洞地瞪着电报员刚刚站立的位置,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纸片,直抵那已成焦土的家乡,直抵那沾满至亲鲜血的恶魔。
紧接着,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暴戾的力量从她瘦小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沙日-腾格里!”(黄天在上/诅咒天谴!)
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火山般毁灭力量的怒吼,猛地从她剧烈起伏的胸腔里迸发出来!这声音完全不同于她平日的清冷汉语,它粗粝、滚烫,带着草原烈风的呼啸和戈壁砂石的摩擦感,瞬间撕裂了空气!
白婉龄和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这陌生的语言,这完全陌生的腔调,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原始的诅咒力量!
叶初蘅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钳制她手臂的警卫甩开一个趔趄。她昂起头,沾满血泪污泥的脸庞扭曲得近乎狰狞,对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对着那吞噬了她所有温暖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咆哮:
“哈日瑙海!(黑狗!畜生!) 尼格勒!(恶魔!) 阿尔嘎勒·巴雅尔!(该死的日本鬼子!) 额吉!阿布!巴雅尔日格!(妈妈!爸爸!弟弟!) 啊——!!!”
她的蒙古语如同决堤的洪水,混杂着汉语的悲号,倾泻而出。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弯刀,饱含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绝望。那不再是战场上冷静的指挥官,甚至不再是刚才失控的孩子,而是一个被灭族之痛彻底点燃、只剩下复仇火焰的复仇之魂!她用母语,那最原始、最贴近灵魂的语言,一遍遍、声嘶力竭地诅咒着仇敌,呼唤着逝去的亲人。
“塔纳·哈日瑙海·尼格勒!额吉尼·阿布尼·巴雅尔日格尼·阿勒达巴!(那些黑狗恶魔!杀了我妈妈、爸爸和弟弟!) 腾格里·奥奇尔!阿勒达古!阿勒达古!(老天爷你瞎了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
她一边疯狂地哭骂着,一边徒劳地向虚空挥舞着拳头,泪水混着血丝在她脸上肆意横流。那从小被刻意压抑的、属于草原女儿的刚烈与悲怆,此刻被灭门的惨剧彻底引爆,以一种最惨烈、最震撼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那陌生的语言,那椎心泣血的哭腔,那不顾一切的姿态,深深烙进了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
白婉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抑制住喉咙里的呜咽。她看着那个在暮色中对着苍穹哭喊、用她听不懂却完全能感受到那滔天恨意的语言诅咒仇敌的瘦小身影,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昨天油灯下那个小心翼翼藏起糖块的侧影,那个旧木盒,此刻与眼前这个用母语泣血控诉、崩溃嘶吼的叶初蘅,形成了无法形容的、令人心碎的对比。那块糖所代表的微光,那点仅存的、与“家”有关的隐秘念想,被日本人的屠刀彻底碾碎了,只留下这血与火的、用最古老语言发出的诅咒与哀嚎。
叶初蘅的哭骂声渐渐嘶哑,力量也随着这倾尽生命的爆发而耗尽。她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前扑倒,被眼疾手快的警卫再次紧紧扶住。她不再挣扎,只是蜷缩着,肩膀剧烈地抽动,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呜咽,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模糊不清的内蒙古语咒骂,像是残烬中最后跳动的火星。
暮色四合,将她孤绝的身影和那绝望的呜咽一同吞没。窑洞前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来自草原深处的悲鸣余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低回、震颤。白婉龄扶着土墙,指甲深深陷入泥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窒息感攫住了她。那枚关于糖的石子,不仅击碎了冰层,更在她心里炸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翻涌着的不再仅仅是仇恨,还有被这惨烈真相撕扯出的、难以承受的惊悸与悲悯。叶初蘅身上那沉默的坚冰之下,埋葬的竟是如此血海滔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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